“不会有人死的。”洛凛脸上说不出的笃定,“有我在。”
祝熹遭贬斥只是开头,真正的政变才刚刚开始。西南西北边境骚动,国相提议迁都长安以稳政权,朝中自此分为两派。新派追随国相,旧派以为新帝根基不稳,此次迁都必要大兴土木,惹得百姓怨声载道。
帝王好游,意欲迁都长安,洛凛自请担任皇宫修缮一事,更得圣心,由原先的吏部侍郎拜为礼部尚书,李正业先生因固守旧派致仕。
当然,这些都是罗虔来永州之后,当作闲话说与祝熹的。
“你与岑弈如今两处?”
罗虔隐隐觉得他知道些什么,矢口否认:“弈决心要官拜副将迎娶霜霜,日日勤奋刻苦,故而霜霜有段时日不曾见他了。”
“霜霜,你不要想着叫我安心,就随随便便找一人相伴一生。”祝熹苦口婆心,“正是我与萧颦和离,我更深知真心如何要紧。”
“哥。”罗虔嗓音艰涩,楼外皓月当空,万里无云,酒意正酣,“岑弈不是随随便便的人,他对我的情谊不比你少,只是霜霜从前喜欢过一个男子,他实在太过万众瞩目,我……”
月光缓缓倾泻在祝熹身上,如出尘仙人一般不可亵渎。
他还在认真听,罗虔却怎样都不肯吐露分毫,末了讳莫如深:“何人都不能与他相比,这两者是不同样式的喜欢与爱,所以我是爱岑弈的,我也爱……”
罗虔不是囿于含蓄的女子,她从前为了哄祝熹开心,不知说了多少遍喜欢啊爱啊,只是月下脸颊的红晕,她迷离勾人的眼神,叫祝熹不敢再想。
她嚷嚷着还要饮酒,祝熹给她点了碗米酒,甜的发齁。
罗虔嗜酸,不喜甜,眼下却也美滋滋捧着碗小口啜饮。
“我喜欢吃甜的。”她喝着甜酒,甜甜笑,“我要吃米酒元宵,要加鸡蛋。”
糯米元宵小巧,黄蛋花点缀,罗虔支起瓷勺送进嘴里。甜味翻涌,糯米粘牙,鸡蛋淡淡的腥味,碗勺碰撞叮当。
比岑弈给她做的还难吃,罗虔酒醒了大半。
“祝熹,祝熹——祝熹……岑……盛碗酒糟元宵。”
“霜霜,已经两碗了。”
罗虔垂着脑袋:“……我知道。”
潋滟眉眼掩映如墨发丝之下,瞧不清表情。她身体前倾,双手反扣在凳子上,摇晃着。
倏地,清晖蘸三分冷月,投在她眼下。
眼睑不堪重负,莹润水色没入走廊地板。
“好难吃。”
“不好吃便放下罢。”祝熹拍了拍她的手,“咱们回家。”
说是家,其实只能称作陋室,完全没有一个家的样子。祝熹无心卧榻,遭受他人非议也不放在心上,素来生活俭朴清廉自守。罗虔一个人风尘仆仆跑来永州找他,头发乱糟糟的,看到她怯生生站在门口叫人通报“妾身找知府大人”,那一刻,离别的孤苦一扫而空。
罗虔从前在府上一直被侍候,祝熹总担心郊外小院的奴仆不够她使唤,却不曾想她来了第一天,把陋室里里外外清扫干净,晒完被褥便要替他浣衣,祝熹怎么说都不肯。
“哥哥浣衣定是敷衍了事,夏日多汗,若不清洗干净,身上等着招虫子!”她边说边恶狠狠瞪眼,吓孩子一样吓唬祝熹小朋友。
祝熹转了半天不知要做什么,便走到市集采买。新鲜的瓜果蔬菜陈列左右,整条街弥漫着淡淡的猪腥味,笼子里的鸡鸭躁动不安。
“大人素日只买二两白菜,极少见荤腥,怎的今日……”
祝熹装了满满一篮筐,唇边挂着笑:“小妹今日来看望我,她是个馋鬼,我要做桌好菜喂饱她。”他说着又装了些新鲜的橘子,特意挑些绿皮橘子。
回家已是傍晚,罗虔靠在门框上:“我还以为你去偷闲喝酒了,这还差不多。”
落日余晖将她裹上闷热的暖橘色,罗虔的脸颊红扑扑的,祝熹有些花了眼,好像又回到从前在洛府的日子。
趁着罗虔练字,祝熹偷闲便去打酒。待她不经意抬头,方觉院内早已没了那人影子,气鼓鼓地收好宣纸,靠在门边,直勾勾盯着巷口,等待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
罗虔总会抱怨他嗜酒,醉醺醺的惹人厌烦,却日日都在门边等他到傍晚,扶着到中堂吃饭。
他不由得晃了神,她望向近在咫尺的祝熹,十年抚平不羁放纵的眉眼,多了几分疲惫的柔和。
若是自己不来,想必他会在这陋室里流浪半生。
祝熹迫切需要一个妻子来打理自己,或许他是不需要的,只是罗虔心里总有这样一个愿景,不求他与妻子相爱,和睦相处便足矣。
好像只有这样,她才能放手去做什么。
可惜,祝熹不会给她这个机会的。
这个而立之年的男子,总是像毛头小子一样莽撞,一时间身份调换,罗虔好像变成了二十岁的祝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