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元夜,癸虚山玄通大殿外肃穆非常。高台之上的灵坛水雾缭绕,四面长杆掌天灯,置乐设座,中间天池设舞。月出,太、少灵司同熹王一起焚香、祭酒,携众人跪拜。
礼毕,神乐起,钟鼓鸣,四维静若远古洪荒,听得万千鸣响中有万物初始之声,风起时,礼乐渐低,檐下风铃叮叮当当,灵坛之上传来神音,声柔气刚,绵延如水,又如月光般倾泻而下,弥散开来。云雾隐约中,涂月溪赤足而来,背靠如盘蓝月,舞姿飘摇,随心舞来,于粼光点点的天池中恰似那明镜中波动的水。风轻草动,云止人歇,这一刻,她人如其名,涉水揽月,轻唤古老的神明。
巫女的神通,不在灵力玄术,而在召唤神明。天选巫女质纯心诚,浅唱低吟的颂歌,于神灵听来却是凡夫俗子的苦厄。她替世人诉尽诸般烦恼,神明受其感召翻山越岭而来,所经之处有神迹显现,万丈深潭现冰融水泻之状,寂静山谷传惊涛骇浪之音,或有惊雷三响,或有龙影腾空,祈来祥瑞,消灾解厄,万灵得福,巫女有功。
涂月溪非众望所归,然巫咒一出,八方回响,在场众人一个个不禁都对她巫女的功力有了几分期许,就连韶太后也在那灵坛中恍恍惚惚似看到了水神的影子。他们屏气凝神,侧耳倾听,初献之曲定音,山下有轰隆隆的响动。那是寒潭冰破的声音,是水神到来的征兆。有巫侍传音。
“水神大帝,赐——,风调雨顺,拜——”
韶太后恍惚了一下,这等庄严时刻,容不得她喊停,更甭想去那灵坛上把巫女揪下来挑肥拣瘦,她瞥了眼义王,他早已做出表率跪了下去,熹王站于二人中间,慢了半拍,也跟着跪拜,韶太后不敢造次,涂月溪通灵了神明,她也该对她另眼相看些,于是乖乖拜伏。
山中祭神拜礼的鼓乐未息,巫女的吟唱穿云驾雾从癸虚山顶回荡开来。萧遥躲在深潭附近的林中,亲眼目睹着寒冰潭莹光闪闪的冰面渐次裂开,心中也不禁惊叹。寒冰潭受古老的玄术所控,若非真有神力,这世上是没有任何人能破得了的,就算是他,也只能破其三分。他静静地等候着,裂冰继续消融着,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迹象。站在岸边的两个巫侍也跟着手舞足蹈着,迎接水神的大驾光临。
轰隆一声,瀑顶一块巨冰倾泻而下砸入深潭,激起水花冰渣四溅。萧遥看准时机,吞下一粒灵丸,纵起隔空术,将无关人等困入假象之中,随即纵身跃入寒冰潭,潜入潭底。他运足气护住心房,气血在十二经脉中渐缓,他的整个躯体由内而外冰塑起来,奇经八脉忽闪着微弱的光,他动了动手指脚趾,感觉浑身长满了冰刺,这种感觉前所未有。他晃动腰肢,一口气游了一大圈,如一条神龙般在水中来去无踪,所经之处滴水成冰。喘息间,身后漾起一股暖流,他回身看去,却是被他惊醒了的银蛊兽,它冲他眨了眨眼,萧遥发现它被结界困住,神兽如它不会有什么大碍,便跟它做了个向上的手势,然后继续飞旋而上。千尺的深潭,巫女借神力让它由冰化水,萧遥凭一己之力眨眼又把它冻回去了,好一番折腾,他冲出冰面,冰窟窿一合,他一飞冲天,一骨碌跌落在十里外的山隘。
朦朦胧胧中,萧遥仍听得到敬神曲,他吃力地爬起来,必须要赶在送神曲结束之前将隔空术的假象撤回。他冒死掩盖的神迹绝不是常人灵力所该触碰,此刻,灵力耗尽还不是最打紧的,涂月溪显现了她巫女的潜质,那他所为便是断送了她做巫女的权利。爱一个人并不意味着要主宰她的一切,他想救她,却也许会害了她。他竭尽所能,哪怕触犯神灵,他也在所不惜,可是,一旦她洞悉一切,他替她所做的选择让她失去了放手一搏的机会,她能否原谅?
倏忽间,他记起义王所说,灵司之母与巫女不可能是同一人,既然她做得了巫女,那是不是便意味着空如雪的灵石转生涂月溪之身只是一种巧合,灵司之母另有其人?
他视线模糊,神智清醒,这无疑是义王想要的答案,他可以就此收手,那从此他们便要天各一边。他做不到,吞下第二颗灵丸,静坐,沉息,心念万物,放任自流,隔空术悄无声息落于暮色中,他睁开眼,迎面蹲着的火狐精探头探脑,问他:“我看你飞这么远,吓得我都怕找不到你,怎样?我来背你?”
萧遥嘴里都是苦味,一时间说不上话来,看看自己弱不禁风的样子,等赶回祭场能恢复成什么样子,有没有机会同易颜成他的向冷音换回来完全不敢说,他着急走,呲牙咧嘴地要站起来,腿一软又跪了下来。
火狐精桃子见他行此大礼,以为他是顾着太灵司的威严,给它个面子,伸出爪子摸摸他后脑勺,和蔼可亲地说道:“萧玄师不必客气,太灵司大人允准我来接应你,你只管抓紧我尾巴上来,无人怪罪。”它说完,鼻子在他脸上贴了贴,未等萧遥反应过来,它已驮上他飞驰而去。
玄通大殿这边,送神毕,彻馔,众人移步内殿。依礼祭神之后设宴犒劳百官。熹王神采奕奕,对今日祭神之礼大为满意,对巫女之表现也是大为感叹,心中又记得他母后对他的承诺,更是喜不自胜。人一高兴,便不觉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