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的时间,仍是原来的样子。他白天时撞上了涂月溪的眼神,居然触电般地想要冲到她面前,他从没有过这样的冲动,来了千暮城,他忽然有一种直觉,涂月溪不是空如雪,但他们迟早都会遇上。夜空又飘下了几片雪,他戴上兜帽,裹紧衣服往驿站的方向去了。
赵文兰回到屋中,仍没有睡意。这是她第二个年头一个人过年。
去年的时候,还没到冬月,她早早地带涂月溪去周掌柜的布庄上选好了布料,给她做了身袄裙,水蓝的袄子,桃红的下裙,谁承想刚做好还没试涂月溪就离了家。如今这件棉袄裙放了整一年还是新的。赵文兰去到她屋里又把它拿出来看了又看,也不知道她外孙女有没有长个儿,兴许瘦了,要是再不回来,万一不合身,年前恐怕改不好。她自己心里明白这么想也是自欺欺人,不然自从上次去布庄周掌柜问起她月溪回不回家过年之后,她讪讪地应了她句不相干的话,之后就不太爱往她那处去了。周掌柜是她的老主顾,赵文兰真语术替人办事洗手不干之后,便拾起了年轻时的裁缝手艺,靠着这养家糊口。她做的衣服周正精细,周掌柜的客人都喜欢,本来有几个新衣想找她做,因为年底活儿多周掌柜还给她加了价,赵文兰推辞不掉,最后还是按着本来的价码接了下来,只说她不方便往她店里跑,到工期让她店里伙计来取。其实忙时加价也算正常,但她总觉得是别人照顾她,她不喜欢这种因为被可怜而得到照顾的感觉。不光周掌柜,有时街坊邻居碰到她也会关心地多问上几句,她总是没太有好脸子,说她出去比在家强,自己还图个轻省自在。
但她闭口不提她什么时候回来,她总隐隐感觉同涂月溪的牵系变得越来越细。涂月溪去四溟湖前没来得及告诉她,她就循着之前她信里提到的地址亲自跑了趟宛城,还带着涂月溪爱吃的榛仁、松子、蜜饯、海棠,到了客栈却发现她早就不住那了。最后从春近茶楼那里才打听到她往四溟湖去了,至于具体在哪儿,去那干什么她也一概不知。但那时候她没害怕,虽然扑了个空心里空落落的,却没有现在这种害怕失去她的不安感。
她把衣服收好,又仔细回想了下上个月收到的涂月溪的信,她说有了她父亲涂千里的消息,让她打听打听他去年有没有回来见过什么人,她则要继续在外面找找,还啰啰嗦嗦地嘱咐赵文兰雪后路上结冰的时候少出门,她摔过一次折了手腕,涂月溪才不放心。
赵文兰有些后悔,也许不该松口随着她性子让她找她父亲,可是她心里没有停止过的斗争同样也让她自己煎熬:她对涂千里的怨就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心口,任谁也拔不出来;她不能阻止涂月溪找他,她希望他死了才好;她又希望她能找到他,这样才能早早地断了对她父亲的念想——他只会给人失望,而非希望;如果他真的改头换面了,也算给自己闺女积点儿德,但这个于他们三人最理想的收场在赵文兰看来却只能是痴心妄想。
为了让涂月溪安心回家,她索性在整个白子南打听了下涂千里的行踪。大大小小的客栈她都跑去问,要不说那时候没这么个人来住过,要不说时间太长想不起来也查不到了;年久的酒肆饭馆对涂千里有点儿印象的她也去问过,都说没见着,销声匿迹很久了;她还去了两个驿站问过,当值的都说每天南来北往的人那么多根本没印象,而且千暮城驿站中有个年龄大点儿的还认识涂千里,知道他本来的面貌,他也说没印象,这才让赵文兰偃旗息鼓。可是她想来想去又纳闷起来,既然一点儿他来过白子南的蛛丝马迹都没有,那她外孙女怎么就那么肯定说有人在这里见过他?
后来,她打算再问问其他人,她琢磨着也许扫雪的人见过,也许可以问问白子南那几个掰着指头也数得过来的有些能耐的玄术师,要不干脆就去白子南的卫廷署问问,指不定有人去那里揭发过他。可是这些到最后她都没去问,不是不想,而是人们知道了她这么认真地在找涂千里,开始纷纷议论起来。认识她的人都知道赵文兰早就跟她这个女婿划清了界限,这么些年过去了,忽然在乎起他的行踪,还偏偏是在她外孙女出远门之后,别人的猜测传到赵文兰耳中,让她不胜其烦,她放弃了。
这件事之后,她真的觉得自己老了,做什么都力不从心。她本来对人就缺乏信任感,现在更是觉得所有人都不可信。别人的嘘寒问暖她看着像虚情假意,别人对她笑脸相迎,她会猜他两面三刀。以前他们哪里敢,她靠着真语术的本事,谁能在她面前撒得了谎?她发誓不再施用真语术时,人们起初都不信,渐渐地,五年过去了,九年,十年,到如今十六个年头,人们也就不那么敬她怕她了,甚至猜疑认为不是她不想用,而是她用真语术做了什么坏事被空灵府发现,才被他们废了灵力玄术的原因。
赵文兰以前从不理睬这些流言蜚语,只要她的小月溪可以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她什么都能忍,什么都能做。但没有打探到涂千里的踪迹多少让她在要不要用真语术上有些动摇。那些人给她的回答就一定是真话吗?要是她用了真语术,也许早就有了答案,事情就不会拖拖拉拉到现在,她和她外孙女一定也会见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