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阴影之中,长发披散在肩头,他像是呼吸不畅,垂着肩大口喘着粗气。顾希昭感到喉头一阵酸涩,将手轻轻搭上他的肩,“抱歉,是我不好,碰了你的伤口,现在还疼吗,让我看看?”
沈陵光没回头,头深深地垂下去,用细不可闻的声音道:“是我害了你。”
这一句话没头没脑的,让顾希昭大为不解,她在榻边挨着床沿坐下,“明明是你救了我。要不是你,我早就从山坡上滚下去了,不会坐在这里。”
“不……不对。”沈陵光用双手撑住额头,像是被梦魇缠住了一般,止不住地摇头,“是我的错,都是我的私心,你就不该……”
顾希昭不解地看着他,靠近他,抬手把手掌心贴在沈陵光眉心,“你在说些什么,师兄?是不是还在发烧呢?”
沈陵光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像只受惊的兔子一般颤抖了一下,顾希昭感到手心并无热度,才放心地放下手,沈陵光缓缓转过脸来,像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两人对坐相视。
这时,顾希昭才发觉他眼中带着一丝浅浅的血丝,心中有什么水落石出。
她搞错了,他脸上的不是汗水,而是泪痕。
她凝视着那道泪痕,入了神,好长时间没反应过来。
隔了好半天,她才说:“师兄,你见到栖真师姐了,对吧?”
她见沈陵光垂眸不语,继续道:“现在我们安全了,你就在这安心养伤。我答应过你的,我不会走的,我还有很多事要和你说,关于师父的事我也都想起来了。你要快点好起来。”
沈陵光看着她,眉头微微耸动。
他眼中的她像一面碎了的镜子一样,分裂成无数块。眉间、睫间、眼角、嘴角,全是碎片,拼不出一个整体,然而她那双眼睛却如烛光一样,在无数面镜子的碎片里,熠熠动人。
他感到胸腔之中的那个器官跳得极快,几乎要喷涌而出,他捂住心口,想命令心脏停止跳动。与此同时,他脑海中却浮起了一个新的念头,就这样吧,就这样答应她,不要让她走,把她留下来,这样一切就会好起来了,你也不会是孤零零一人了……
这念头诱惑着他,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根私语,让他脸颊发热,让他蠢蠢欲动,让他心头的那阵火烧得更热。
“还是在发烧吗?”耳边突然又出现了她的声音,他回过神来,发现在镜子中的一片碎片里,顾希昭正瞪大眼睛,满脸担忧地望着自己,“我去打盆水。”
沈陵光摇摇头,他伸手拉住她,他费了很大力气,才将那句该说的话说了出口,“你不是她。”
“什么?”顾希昭愣愣地看着他。
沈陵光发觉自己眼前已经是一片迷蒙,他已经看不清她,但他仍然想抓住那一闪烁而过的金光,他竭力告诫自己,已经不能回头了:“你不是这个顾希昭。你有自己的世界,你应该回去,过自己的生活。”
顾希昭慢慢地眨了眨眼,像是有些不解,又像是懂了些什么,他看着那块碎片中的她低下头,释然地微微一笑:“原来你是真的知道啊。”
她的微笑里掺杂了太多别的情绪,她原本都把不应该表现出来的情绪藏在眼睛里,永远事不关己地笑着。而现在,她仿佛放下了肩上重担,毫无顾忌地微笑起来:“我也确实和你说过,我不是这个顾希昭,没想到你真的相信了我。多谢,师兄,谢谢你相信我,谢谢你帮我这么多,连这一次也是你救了我。但现在,我已经成为她了,我已经回不去了,你明白吗?”
他感到自己胸中的那份灼热消失了,一阵空落落的感觉涌上心头。
她眼神一变,收敛笑容,“可是师兄,你又为什么要帮我呢?你明明叫我和你一起离开无因山,要我和你一起来夔州城,可你又说什么我们不要再见面了。你帮了我,教会了我如何在这里生活,现在又想一走了之吗?”
“不……”沈陵光下意识地开口,被她打住了。
现在,眼前那镜子的碎片重又弥合起来。
她又重新变成了她。
顾希昭逼近他,她隔他那么近,他甚至听得见她的呼吸声,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像是淬了火的剑,烧得通红的铁芯落入冷彻的铁水后,又冒出嘶嘶的热气。她直勾勾地盯着他:“你会随便对什么东西施予一点善意,然后又要扔下它不管么?”
“我、我不是……”他几乎被逼到榻角,退无可退。
眼中的她抬手,用指尖抹去他下颌落下的那滴泪水。
“那你为什么要哭呢,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