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生日前,林知呦终于完成了《肥皂泡》。
画面正中,有一簇漂浮在浅池中的泡沫。它们并非完美的正圆。肥皂泡正处在破碎前的临界点。它们互相挤压,呈现不规则的多边形。浅池的水波纹穿过肥皂泡透明的身体,被光线消化成梦境的模样。
画作被运送到沪城、鹏城展览。随后又搭飞机前往东京、巴黎、纽约、佛罗伦萨、列支敦士登。
一幅耗费半年完成的油画,成为林知呦环游世界的通行证。她在大都会博物馆与评论家同坐对谈。受邀参与荷兰艺术双年展。在冰岛的星空下,为驰名海内外却已偏瘫的老作家画像。也在撒哈拉的边缘,捧一抔流沙对镜头开心的笑。
那时的林知呦,健康、年轻、自信。她带着天才的光环行走在人世间。全世界所有人都想成为她的朋友。只有徐诺的眼睛不为她停留。
“哥本哈根又在下雨,帝都现在应该是晴空万里吧?老管家最近学会做鸡蛋炒西红柿,说想让你品尝。你能来吗?”
短信息跨越舟桥、陆海、时区,传递到徐诺手机里。
林知呦想象着他看到短信时候的模样,半垂着眼,薄唇抿着,毫无表情的回复她。
“楚楚过生日,不去了。”
他向来对她惜字如金,越是什么都不说,林知呦就越有倾诉的欲/望。
“我最近很喜欢老房子里的霉味儿。在德国、冰岛、瑞士的家里,都有这种味道。好像家本来就是这样的味道。我现在住不惯酒店,更喜欢徐宅。”
徐诺回复她:“楚楚也说过,不过,她更喜欢屋中有花香。”
雨打玻璃窗,霓虹灯下的夜是那么漫长。
“上次和你说,我在柏林家里翻到一个旧娃娃,那是我们小学暑假来柏林玩,我丢在这里的。自从那次以后,我就多了个翻箱倒柜的毛病。你猜,我在哥本哈根翻到什么?是一块巧克力。你送我的,我舍不得吃。”
心形的酒心巧克力躺在林知呦的手心。几年过去,锡纸外皮没有掉色,依旧如新。但里面的巧克力,早就过了保质期,变了心。
保质期之前,林知呦有父亲、有家,可以在街道上肆无忌惮的散步,不必担心被人认出围观。保质期过后,她仍然是林知呦。不同的是,林家父亲已成为一块小小的墓碑,她不会再将徐家错认成自己的家。
肥皂泡完整漂浮的时候,万事万物都是彩色的。以至于在每个因为疼痛而无法入睡的午夜,林知呦都会抱住右臂,反复梦见自己的十九岁。
“当时如果放下骄傲,如今也许不必东躲西藏。”
海浪反复冲刷着布满人造残渣的滩涂,汗水洇湿了床铺,林知呦咬紧牙关不出声。一旁的熊美丽明明睡着了,仍不忘在梦里为女儿打扇。
不会的,纵使真的有时光机,纵使一切真的可以重来。十九岁的林知呦也不会承认,自己已经在人间流浪了两年之久。
在那两年里,林知呦凭借一幅画,成为当年艺术双年展最年轻的评委会大奖得主。在那两年里,徐诺爱楚枫越陷越深。林知呦捧一大堆奖章奖牌放到他面前,仍然没法打动他的心。
十九岁结束漂流返回故土时,楚桦举着接机牌,笔直得如同一棵松。
林知呦看到楚桦和登机牌上的名字,掉头从另一个出口离开。
打车回到达徐宅,已长成大人模样的徐诺身着红黑横条线织毛衣靠在门口。他说:“我和楚桦打赌,赌他接不到你。看来我赌对了。”
林知呦丢下行李,跑过去抱住他:“阿诺,我想你想你想你!”
徐诺环紧林知呦的腰,嘴里带着嫌弃:“你怎么总是一身油画颜料味儿,外面就那么好玩?玩了两年才舍得回来。”
那时的徐诺,心里装着得不到的楚楚。所以他给她的拥抱,毫无情/色滋味。
纵然如此,林知呦仍然感到满足。在这世上,她只剩徐诺。就算徐诺不会娶她,她也会将他当做亲人,一辈子珍惜。
后来楚枫死了,周遭所有人都带着惋惜。灵堂里的徐诺肃穆庄严如被抽空了灵魂,只有在徐诺看向楚枫丈夫时,才是活的。他眼底泛出汹涌的仇恨,如同要将楚枫的丈夫生吞活剥。
林知呦看到那样的徐诺,不禁肖想:“若是躺在那里的是我,徐诺也会这般发疯么?”
渔家里的林知呦,右臂又开始发作。疼痛如沾满锈迹的钝刀,缓慢没入骨血里。疼痛里带着铁锈和泥土的干涩,混着黑色的旧血,一点点将她拖入迷乱的梦。
梦里,还是草稿的《肥皂泡》挂在伦敦家里的墙上。楚枫推开大门走进来。她白色衣裙拖在红色地毯上。她盯着《肥皂泡》,嘴里念念有词。
“姐姐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十七岁的林知呦手里握着画笔,曲腿坐在人字梯上。楚枫离她好远。
“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林知呦半知半解:“我画的就是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