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前,先帝时期,崔氏一族还只是王城中等商贾,主做时蔬,除了批发给商贩,也会直接供应给各家名门或酒楼。
因着生意做得长久,有些人脉,得以搭上官家,一些不新鲜的菜可以低价售卖给狱中,虽价低,到也比平白扔了强。
彼时,崔砚宁正值青年,刚接触家中生意。
虽说商贾地位低下,但因着有钱,也是锦衣玉食长大。再加上家中一个独子,更是溺爱,崔砚宁从来就没过过低三下四的生活,乍接触这需要伏低做小的家业时,心神巨荡。
从前觉得父亲的背影甚是伟岸,可当坐在酒桌上,看着他佝偻腰背陪笑的时刻,以自我为中心的世界瞬间崩塌。
一开始,因为孝顺,崔砚宁硬着头皮去做违心之事,直到有一日,父亲兴高采烈的回来,直道:搭上国子监的关系了,若真谈妥了,这日后我们家的生意就更好做了!就能跻身一流商贾,有望成为商会成员!
可也是从这时,彻底改变了崔砚宁的人身轨迹。
搭上国子监,需要付出极大的成本,金钱、时间,与尊严,崔砚宁自小被娇纵起来的尊严。
送礼、吃饭、陪笑、灌酒,崔砚宁通通忍下,直到,与那些手中有权势的人打交道,受尽羞辱还什么都得不到,又或是像施舍一条狗一般的施舍,崔砚宁再也忍受不了。
凭什么同样是饱读诗书,他就只能含着抱负卑躬屈膝,比那些酒囊饭袋差什么?不就是差一层身份么!凭什么商贾不允许做官?
一边中饱私囊,一边自命清高,又当又立。好啊,既如此,我又为什么不能花钱买身份?有什么事用钱办不到的吗。若是办不到,那就是钱还不够。
自那之后,崔砚宁与家中断绝关系,过继到崔氏远房亲戚的名下,以平民百姓儿子的身份入朝为官。利用官职为家族带来便利,挣更多的钱,再用钱去打通关系,一步步往上爬。
直到搭上机缘,官至丞相,在朝中如日中天,整个天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权利和金钱,都在向他靠拢,形成如今一家独大的局面。
崔砚宁垂垂老矣,对权利的渴望已经不再有更高的执着了,可小辈正值壮年,欲望正盛,追求更高的权利。
厢房中,茶香弥漫,两人静坐于塌上,面色紧绷,一时之间都没有言语。
良久,文尘嘴唇嗫嚅着开口,“朝中几乎大半都是崔相的人,若他要扶持谁,只怕难以抗衡。”
“什么样的人就吸引什么样的人,他以利诱之,那一旦威胁到别人的利益,那么便如同受惊的鸟兽,一哄而散,不足为惧。”
“可,崔家产业遍布全国,若倒塌,局势定然动荡。”
“难道还怕找不到接手崔家产业的人?”
文尘不再言语,而是盯着茶水怔怔出神。杨语也没急着再说些什么,又是一阵沉默。
过了会儿,杨语又拿起一张纸,写下‘袁’、‘韩’、‘方’三个字,袁是指礼部尚书袁路,也是文修祺的舅舅。韩是指刑部尚书韩仕,方是指吏部尚书方海。
这三人都是以崔砚宁为首的二品官员,剩下三位尚书除去外戚工部尚书孙年,还有两位尚书都是独善其身。这也是皇上的制衡之术,放权给你,但你不能独断。
“这三位老尚书,当年与崔相一起立下功劳,三人同升,所以他们之间的合作最为紧密,这三位也是崔相最得力的帮手。”
“但如今,崔相垂垂老矣,已经开始放权给崔付。而崔付不过是个小辈,太把自己当回事。据我所知,他对三位老尚书是趾高气昂,言语间皆是上位者姿态。你认为,三位尚书,能服管吗?能堵上身家性命去成他人大事?”
“败了,一起死,成了,仰人鼻息。这样的买卖,谁会做?”
文尘静静听着,适时发问,“所以,将军是要离间?”
杨语摇头,“无需离间,他们之间已然生出嫌隙,不过是靠着崔相的一口气还没有撕破脸。我们只需要加把火,让他们加快速度撕破脸。”
“事就是这么个事,我的目的是崔家,你文家的目的也是崔家。大皇子自有人收拾,成不了气候。你只需听从我的安排,和你父亲的安排,崔家一倒,你自然能顺理成章进入朝廷,从此平步青云。”
看着文尘一张俊颜,杨语眼珠一转,道“外人的事就说到这了,接下来,该谈谈我们之间的事了。”
“?”文尘眼中浮出疑惑,默默咀嚼了一遍:我们的事?什么事?
“虽说皇上要考察我能不能做那把利刃,前提是我得是个利刃。既然是利刃,就有危险,有危险就要想办法拿捏刃锋。很显然,你就是那个阻挡刃锋的人。”
“皇上势必会把你赐给我,或者说……”杨语顿了顿,眼中浮现出颇为恶劣的笑意“嫁给我。”
话音刚落,文尘的脸颊迅速升温,不消片刻,脖颈都红了。瞥开视线,眼睛没有落点处,无意识紧张的吞咽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