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氏推回粥碗,“这丫头痴傻胡闹,姑娘莫见怪才是。快将这粥吃了去,莫放凉了......”
“给她吧。我真的不饿。”
于氏变了色,惭愧道:“姑娘......可是吃不下这粗陋的糠粥......前几日晚餐,你也差点把羹汤吐出来,想来是吃不惯这里的饭菜......姑娘有恩于我们,我们却委屈了姑娘......”说着说着,哭腔渐起。
乌缇娜叹了口气,缓缓道:“陆夫人,我......我并非嫌弃,只是真的不饿。与其将这粥浪费在我身上,不如给这孩子。她看着我的粥忍了半天,已是相当克制守礼。若非饿极,也不会伸出手去。”
乌缇娜看向陆苑,可她已陷入深深的情绪中,再不敢抬头看一眼那碗粥。
于氏心疼地摸着陆苑的头,用袖子擦擦她的眼泪,柔声道:“好孩子,娘打疼你了......你且喝了那粥吧。”说罢自己低头抹起眼泪,对乌缇娜道:“我这闺女......生下来就没过过好日子......一出门就被人笑话欺辱,终日只能待在家里,可家里连顿饭都没给她吃饱过。可怜她痴傻之余还瘦骨如柴......终是我这个做娘的对不住她......”
乌缇娜道:“陆夫人,我真的没有饥饿的感觉,你不必供我餐饭。若你实在觉得过意不去,将分量减半也可。至少让这孩子多吃一点儿,总胜过给我,再浪费了去。但请你相信我,我绝非嫌弃。原本食物于我而言......”她说到这里突然捂住自己的嘴。
原本食物于她而言,就是不必要的存在。这对于氏而言,也太过奇怪。
凡间烟火的平淡时光,竟令她不知不觉,差点暴露自己的异常。
于氏听她一再表示自己不饿,半信半疑:“姑娘……为何不觉饥饿?”
“我不知……许是我……多年习武,体质不同于常人吧。”
“姑娘……”于氏眼顾左右,硬着头皮道,“有句话老身不知当不当讲......”
乌缇娜并不回避:“你是觉得我异于常人吧?”
于氏惶恐地站起,“不......姑娘......莫要怪罪......”
“我并非怪罪。实不相瞒,我也有此感受。或许我本就并非常人。但如今我也没有别的法子可以获知我的过去。你不用担心,我想陆先生和陆远应该不日就能凑足盘缠,我很快就可以离开。”
“姑娘,姑娘,老身绝非要赶你走!”于氏急得跺脚,“我这笨嘴拙舌的,怎么就让你误会了......”
“夫人,我并未生气。你大可不必自责。”乌缇娜平静道,“我留在这里,完全是个意外,离开才是回归正轨。且我也不觉得被认为异于常人是种冒犯。异类必有同类,异类之说是相互的。若我真是异类,你们一家于我而言亦如是。于我而言这不是冒犯,不过是一种对彼此的区分。”
她说的是实话。怕被人说成异类的,往往并非异类。她不怕,因为她真的是。
“姑娘......”于氏握住她的手,“老身方才真正想说的是......姑娘,你从前的生活,似乎苦得很......”
乌缇娜一怔。于氏若真说她是异类,她反倒不意外,但于氏口出此言,令她心中咯噔一响。
“老身本以为你是个千金大小姐。但这几日与你朝夕相对,见你用冷水沐浴、长久不进食也不饥饿、深夜独自解决歹人、加之先前昏迷多日......这些都不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会有的。姑娘,你从前的日子,许是吃了不少苦头……”
乌缇娜变色道:“夫人,你究竟想说什么?”
这次于氏反倒没有惶恐,她温柔地抚摸着乌缇娜的后脑勺,一下又一下,“你对我一家有大恩,老身不能对你不闻不问。姑娘,从前的日子若是苦极,便不回去也罢。你也莫再苦思从前之事,一切从头开始,可好?”
乌缇娜淡淡道:“莫说我不记得从前之事,纵是记得,哪怕再苦,我也要回去。这里的日子虽平淡惬意,但若不是我该走的路,我是断然不会走的。只是眼下……我根本不知我的路在哪里……”
她心里苦笑,这说的又是大实话。她现在的状态,岂非跟真的失忆殊途同归?失忆之人不知过去,故不知未来,而她孓然一身,亦不知未来。
于氏温言软语,同她手心的温热一起,化入桌上与灶头的腾腾热气中,柔柔飘散:“姑娘……你若不知路在何处,就当路在脚下罢……”
乌缇娜的眼睛淌过一瞬流光。
“路在脚下。”难道她真的可以将这里的时空当作一个新的起点?从这个起点开始迈步,终点会是她想到达的彼岸吗?
她想到达的彼岸,又是何方?是魔界吗?是缘灭之海吗?是瀚澜宫吗?
是复仇吗?
那彼岸,曾于一夜之间与她近在咫尺,又在一夜之间与她相隔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