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云渐散,暮色四合,两人离开了密林,来到宽阔的山道上。
丹砂,木湘等人早已在此等候,见延陵渺背着她出现,众人脸上齐齐浮现一层异色,却不敢多言。
她们不知从何处找来一顶一模一样的四方顶轿辇,四角香球随山风微荡,旖旎的异香从中飘出,一如从前。
一夜奔波,延陵渺的锦袍沾了些许尘土,人却依旧瑰逸端正,怡然平和。
而苏南烛,脸上绑着延陵渺扯下来的一片锦袍,裙上泥点似赭色落花,原本洁净的前裙,还透着隐约青色。
丹砂迎上前:“公子可要先稍作歇息?”
“无妨,尽快赶路吧。”
一行人再度启程,夜半,便入镇中。
小镇不算富庶,客栈提供的小菜也没能让延陵渺满意,趁丹砂到小厨房操持,木湘凑到苏南烛身边,小声问:“苏姑娘,你受伤了?”
“扭伤了脚踝,不碍事。”
“只伤了脚,公子就背着你走?”
“对啊,”苏南烛有些莫名,“山路曲折,他着急与你们汇合,嫌弃我脚程慢,便背着我走了。”
“那就奇怪了……”木湘似乎很不可思议,兀自絮语,“公子一向不喜人亲近,从前有个师……人,同行时遇到埋伏,也伤了脚,是被他拖回来的。”
话到最后,她彻底消了声,只余夸张的口型。
苏南烛身子抖了抖,笑得勉强:“许是因为我帮你家公子解毒,他对我也就客气些。”
话说出口,她自己都不大信。
“也对,”木湘倒是很快接受了这个理由,迅速换了个话题,“明日便到商禹了,你我相识一场,也算缘分,提前祝你一路顺风,事事如意!”
她粲然一笑,似覆着朝露的报春花,叫人心底泛暖,亦跟着生出希冀来。
“也祝你一路顺风。”
苏南烛回以浅笑,看着丹砂走进延陵渺房间,门缝泄露出昏薄烛光,又迅速藏起。
木湘将她的目光尽收眼底,揶揄道:“舍不得公子?”
她怔了怔,而后,重重摇头。
翌日,便到商禹城外。
天边薄云快速翻卷,只略略重叠,待长风潜过,又再分开。
她不打算随延陵渺一同进城,一来不顺路,二来,自己已经知道太多,再牵涉其中,难保延陵渺不会杀人灭口。
脚踝还未好全,但已无大碍。
与延陵渺客气拜别,才出轿撵,身后门帘再度掀开。
“多谢苏姑娘为在下解毒,这是诊金。”
苏南烛接过延陵渺递来的钱袋子,掂了掂,又拉开袋口凑近瞧了瞧,禁不住喜上眉梢:“石公子当真阔绰!”
眸子晶亮,似淬了光。
延陵渺望着,不自觉勾起嘴角。
“答应苏姑娘的,在下已兑现,往后山高水远,后会有期。”
江湖险恶,还是再也不见为好。
心中虽如此作想,嘴上还是客气,苏南烛朝对方略略颔首:“后会有期。”
拜别延陵渺,苏南烛循着年幼时的记忆,独自往城郊去。
时隔多年,曾经深刻的印象早已变作一幕幕残影,景象几经变幻,再不复当年模样。
常乐镇,是她的故乡。
她在此出生,在此度过满目苍夷的童年。
走进饭馆,苏南烛要了一斤牛肉,就着白水吃了个干净,再到隔壁酒坊买了一坛花雕酒,顺带在小摊上挑了几个慈梨。
卖慈梨的老媪见她一个小娘子独自从酒坊出来,左右打量着,好奇道:“姑娘看着面生,可是从外地来?”
苏南烛摇头,递给她几个铜板,“自小离家,如今回来,探亲。”
买齐东西,她边走边问,依照旁人的指引来到青瓦巷。
被问路的阿伯听闻她来寻人,喟然叹道:“早年镇上有病疫流行,青瓦巷最先遭殃,短短半年,里面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如今都快空啦。”
“姑娘要找的人,怕早就不在咯。”
苏南烛不以为意。
时过境迁,他们早成为她心头的一根刺,如今大难不死,重获自由,即便寻到天涯海角,也要将他们找到。
踱步走进这死寂的窄巷,沿途尽是穷阎漏屋,断粱破瓦,目之所及,满地萧条。
细看,门前阶上却有苔藓野花,自罅隙中倔强生长,平添几寸生机。
她循着旧时的斑驳印象,来到一处宅门前。
抬掌轻推,“吱呀”一声,脆弱的门扇应声而开。
院内空空荡荡,一位身着粗布襕衫的男子蹲坐在石阶下,埋首于成堆的竹片中,粗粝的双手来回翻弄着,迟缓地编着竹篮。
日光煌煌,映得他人影虚浮,仿佛稍一惊扰,便会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