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延陵渺蓦地睁眼,见外头天光微明,阴云悉数消散,只余轻雾萦绕于半空。
他盘腿坐起,提气运息,发觉血脉中隐有的阻滞已消失无踪,通体舒畅,神清气爽。
苏南烛没骗他,祭魂草之毒确实解了。
确认身体无碍,延陵渺转头四顾,见少女侧身睡在火堆旁,樱唇抿作一条细线,柳眉紧蹙,似在魇中。
面巾在坠崖时丢失,她苍白光洁的面颊暴露在潮气中,泛起薄薄红晕。
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一阵,延陵渺起身,走出了山洞。
梦中景象如幽暗泥沼,苏南烛孤立无援,在其中绝望挣扎。
残摩察觉众人逃离,疾步追来,众人分头行进,她却不慎踩中陷阱,双足被困,动弹不得。
渡鸦的叫声愈渐飘远,凌杉的身影也再看不见,荆棘自身后爬出,划破细嫩的皮肤,刺破纤细的喉管,叫她再无法呼救。
将要被暗涌吞噬之际,听得耳边传来噼里啪啦的爆裂声。
她缓缓睁眼,见夜里熄灭的篝火被再次点燃,延陵渺不知从何处猎来一只山鸡,已被拔毛开膛,串在了树枝上。
油脂沿着山鸡被炙烤的表皮滴落,融入火焰,爆出星点火花。
“醒了。”
“嗯。”苏南烛脑袋昏沉,扶着石壁坐起。
火堆中逐渐飘出诱人香气,延陵渺掰下一边鸡腿,确认肉已熟透,才递给苏南烛。
“昨日,还要多谢苏姑娘的解药。”
“不客气。”苏南烛接过,敷衍地吹了吹,就迫不及待啃起来,“我也是守承诺的,答应替你解毒,就绝不会半途而废。”
她嘴巴里塞满了肉,吃得脸颊鼓鼓囊囊,连话都变得黏黏糊糊。
见不得如此埋汰,延陵渺斜睨她一眼,转身将盛了水的石碗递给她。
“慢慢吃,没人同你抢。”
他时常觉得,这位苏姑娘,似乎从未吃过饱饭。
苏南烛接过石碗,才凑到嘴边,忽又停下,琥珀色的眼珠不安地转着,似有顾虑。
延陵渺读懂了她的眼神,无名怒火凭空而起,冷笑一声,讥诮道:“卸磨杀驴的事情,在下不会做。”
“呵呵,那便好。”苏南烛悻悻笑过,埋头饮水。
破坏掉火堆,抹去四周脚印,延陵渺从衣袍上扯下一片锦布,缠在眼下,尽量遮挡住面容。
“可惜我的面巾丢了,不然还能借你用用。”
苏南烛心疼的看着他破掉的罗衣,惋惜道。
“……不需要。”想起她那又皱又厚的面巾,延陵渺没好气,半蹲到她身前。
“上来。”
她脚踝肿了一圈,昨夜只稍稍包扎,还不能行动自如。
苏南烛也不推拒,乖巧爬上宽阔的后背。
延陵渺细嗅周遭飘荡的气息,才想循风前行,却听背上人细声问:“那个……能不能回到昨日的崖底看看?”
“为何?”
潜行傀很可能还在崖底附近搜寻,此时靠近,绝非明智之举。
“我的佩囊落在崖底了,它对我尤为重要,我想回去找找。”
搭在他颈间的手臂微微晃动,仿佛在撒娇。
荼颜丹,束情散,狌津,浊麻粉,哪一样不是极其难得的邪毒,若就这么丢了,日后被别人捡了去,她怕是会悔到肠子发青。
想起她那平日里分外宝贝的佩囊,延陵渺思忖片刻,终是应下。
“好,但只能找一刻,时候一到,不管找到与否,我们都得离开。”
“好好好!”见延陵渺同意,苏南烛欣喜若狂,赶忙抱住他脖子,催促道:“快走快走!来不及啦!”
这丫头,把他当马了?
延陵渺气闷不已,若不是理智占据上风,怕当场就要将她从背上丢下来。
佩囊掉进轿撵的残骸,恰好砸在露出的软垫上。
它本就陈旧,又淋了雨,其上绣得歪歪扭扭的柳枝被雨水浸褪了色,变作青白,所幸里头的瓶瓶罐罐并没有摔碎,珍贵毒物也都还在。
苏南烛暗自欣喜,正准备回头,瞥见堆叠的残木内,有一抹鲜艳的红。
轿椅,茶几早已四分五裂,天青冰纹瓷瓶已碎,那朵插在其中的凌霄花,却似停了岁月,犹自绽放。
凌霄花本是攀藤而生,离了藤蔓存活数日已是不易,经过一夜暴雨,却能毫发无伤,仍旧灿若云霞。
她直觉不妥,手不自觉去触它细嫩花瓣,怎料沾了水汽的指尖一碰,花瓣颜色瞬间变深,似被染浊般迅速蔓延,软作一片薄纸。
苏南烛惊愕地瞪大双眼,久久未能回神。
“还未找到?”
远处,延陵渺凝神留意四周,见身后久久没有动静,忍不住催促。
“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