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接连下了好几场大雪,天地间银装素裹的一片。村民们辛勤劳作一年,终于可以闲下来在家里烤烤火,或去左邻右舍扯扯谈。
天真冷啊,白雪覆盖下的兴民村如画卷般静谧祥和,可惜身处画中的人们并不懂得欣赏。若谁赞一句“这雪可真好看啊”,旁人指不定要立马啐道:“好看个鬼,冻死个人,你冒着西北风去菜地雪堆里扒拉几棵白菜萝卜试试,人都要冻僵!”
然而他们还是盼望着下几场大雪的,因为“瑞雪兆丰年”!
朱雀家屋檐悬着一排尖尖的长短不一的冰凌,像水晶一样晶莹剔透。台阶上的大水缸子里也结了一层冰,朱雀用铁勺儿敲破了,拿着破碎的小冰块玩耍。这时外婆就会嘱咐着:“宝儿,不能玩久了,冰块冻得很,手要长冻疮。”
北风呼呼地吹着,吹得结冰的树丫枝吱吱作响,好像就要断裂似的。朱雀在台阶上站一会就全身冰冷,小脸蛋冻得通红。外婆怕她受寒,牵着她冰棍一样的小手进炉子屋。开门的瞬间一股暖意扑面而来,祖孙俩同时打了个颤。
小村的炉子屋面积都挺大,布局大多相似:西头是厨房,东头是餐厅。厨房靠窗的位置砌半人高的大灶,灶墙开两个灶口子,每个灶口上嵌着两口大铁锅子,蒸煮煎炒都十分方便。灶中间砌四四方方的烟囱,直直地穿过屋顶,将幽蓝色的炊烟送入天际。而那常入画境的袅袅炊烟,曾被骚人墨客反复咏吟过;那所谓的人间烟火气,不过是村民们为了生计操劳——或为煮一锅猪食,或为烹一顿粗茶淡饭,哪有有半点浪漫可言?
大灶旁的空旷处挖了一方“炉子眼”,约一平米大小、一尺来深的,形状可圆可方,天冷的时候烧大柴,烤火取暖。此刻朱雀家四方的炉子眼里正旺旺地烧着大柴火,火苗子串起老高,直把三角架上黑漆漆的烧水壶裹得一片橙黄。朱雀和外婆坐在炉子眼旁边的矮凳上,伸着巴掌烤火,全身都暖了。外婆在火势稍弱的当口适时地加入大柴,一阵儿熏眼呛人的黑烟滚过,火苗又串了起来。
冬日里昼短夜长,天黑得快。因为有雪的缘故,“鸡栖于埘”的时候依然亮堂堂的。
“叮铃铃……叮铃铃……”
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声传来,朱雀和外婆相视一笑,一个小身影飞快地跑了出去。
“爸爸妈妈……”朱雀挥着小手欢快地喊着。天冷,外婆舍不得朱雀在外头等爸爸妈妈。
“宝儿,今天乖不乖呀?”李香莲抬脚走上台阶,蹲下身子搂住朱雀,笑着柔声问道。
“乖!外婆还夸我”,朱雀自豪地答道,母女两拉着手进了炉子屋。
朱有田把自行车放到堂屋里,搓着手哈着气往炉子屋走。他抽了条凳子坐在炉子眼边上,边烤火边问道:“妈,今天晚上吃什么?”
他长臂一捞,笑着把小朱雀圈入怀中,抱着坐到了自己的膝头上。
外婆将半锅炖得浓浓的筒子骨白萝卜汤倒入三角架上的炒锅里,道:“今晚吃火锅,筒子骨炖萝卜的汤底,配着冻豆腐、牙白、香菜下进去。哦,还蒸了腊肉腊八豆。”
朱有田露着大白牙,“嘿嘿,菜真好,妈辛苦了!”
“今儿还温了一壶米酒”,外婆麻利地从灶边端出米酒放在一张小几上,小几上放了三只酒杯和一盘蒸烂了的腊肉腊八豆。
朱雀挣扎出爸爸的“魔爪”,很自觉地去装饭。她如今大了点,不会再弄脏小手。待一家人围着炉子眼坐定,李香莲倒了三杯米酒,一杯递给外婆,一杯递给朱有田,自己也端起一杯小抿一口,轻声问道:“妈,今天怎么还温上酒了?”
外婆看了看自己漂亮娇俏的幺女,又看看俊朗挺拔的女婿,笑着道:“还真有事要说呢!莲儿,你三哥今天上午来了一趟,想接我回去过年。你也知道,你三嫂明年三月初就要生了,我得回去招呼她坐月子。如今宝儿五岁多,再过半年就要上小学,该是你们两口子自己带了。”
李香莲沉默小会,抱着母亲的手臂嘟囔道:“妈,我不想你回去,宝儿也离不开你。”
外婆无奈地推了推李香莲的脑袋,道:“傻女,要知足啦,你上面三个哥哥,哪个我都没有这么帮衬过,你嫂嫂们都怨着我偏心你呢!”
朱雀抱着她的小碗,憋着小嘴,大大的眼睛里就要落下泪珠来。
“外婆,我不让你回去,三舅妈到我家来生宝宝不行吗?”
外婆看着朱雀慈爱地笑了笑,“不行啊,会不方便呢!”
朱有田喝了一大口酒,满脸通红,“妈,自宝儿出生到现在,都是您操劳着,受累了!三哥那确实也离不了您,我若是老霸占着您吧,兄弟们都会有怨言。要不这样,今年过年还是在我家,明年过了正月十五我再送您回去,也不耽误三哥家的事儿。”
“好,就这么着吧!”外婆当即就应了,拿来长勺子给朱雀舀菜:“来来来,要多吃菜,这大骨汤我可是熬了老长时间了,我们宝儿多吃点长高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