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用在前往冯府的马车上,将从冯老王妃书房中查到的东西快速翻阅了一遍,发现冯家所为,比她预想的更加触目惊心。
在宫中时,李善用久闻世家豪族是朝廷的心腹之患,数代先帝都苦心孤诣谋划削其势力,至于当今,更是为了翦除豪族不惜以两位皇子为棋子,摆出偌大棋局。不过,她还从未亲眼见过像冯家这样鲸吞一国、如附骨之疽般侵蚀地利民才、在当地直如土皇帝一般的豪族。
地方官府官员铨选任用,朝廷自有制度,可是均国所属的州郡,历年来官员选用皆由冯家事先拟定人选后呈报吏部,吏部几乎次次照准。如此下来,如今均国上下官员几乎全是冯家的子弟门徒。至于当地驻军,大半将领也与冯家有着或深或浅的瓜葛。
再到土地,均国官府登记在册缴纳租税的土地,仅为冯家田产的三分之一,王府田产与之相比更加不值一提。去年,均国各州郡岁入两万余石,而冯家田产岁入则超过六万石。官府财税不足,甚至不能按时足额发放王府岁禄,王府财用不足之处,便向冯家借贷。几代人借下来,均王府欠冯家的本金利息已经积累到了一个十分巨大的数字。近几十年来均王府几乎都是靠冯家养着,冯家既是债主又是金主,难怪会将均王府视作私产。
冯家通过控制官员任用,将均国州郡的行政权力牢牢握在手里,又通过兼并土地,将均国州郡的财权也牢牢握在了手里,无论是地方官府还是均王府,皆须仰其鼻息,听命行事。在均国,冯家比起州府衙门更像官府,比起均王更像一国之主,甚至连朝廷威严在冯家面前亦要打个折扣,朝廷政令须经过冯家首肯,才能在均国畅行无阻。
李善用蓦然想起京城中的那位皇上来,那是何等雄才大略之人,宁肯以江山社稷为赌注,忍痛以两名皇子做弃子,掀起惊天大案,牵连上万无辜之人入狱,害死无数人命,也要翦除豪族。其背后的强大野心与铁血手腕,李善用曾经完全不能理解,她以为地方豪族虽然势大,但也可辅助治理地方,补足官府之不能,朝廷即便让出一二权柄予豪族,又有何不可?
可是现在,她看到冯家的所作所为,额上不由沁出冷汗。天下之大,像冯家这样的豪族还有多少?朝廷对天下的掌控力到底还剩下几分?豪族势大、朝廷势弱,长此以往如今的太平景象还能维持多久?皇上一手炮制的冤案害死许多人命,令人义愤填膺,可若比起天下大乱、群雄逐鹿带来的战乱之害,似乎又不可同日而语了。
她想起那个曾经被自己铜簪抵颈逼着写下圣旨、又害得她被逐出东宫、背井离乡的人,心中奇异地升起了共鸣甚至敬佩之情。无论皇上如何冷血无情,端看他能为保天下太平作出如此雄韬伟略,便称得上是一位胸怀天下、杀伐果决的雄主。
“女官,咱们到了。”
一声呼唤将李善用的思绪从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拉回了冯府,透过车窗往外看去,果然看到了冯府的门额与朱漆大门。李善用没急着下车,让人拿着襄王的帖子去门房,言说襄王府女官李善用请见冯家家主。
冯家家主突然接到襄王名帖十分讶异,他知道襄王日前来到均国,也知道冯老王妃意欲利用襄王打压均王,如常地命人予以配合,却并未关注其中内情,更不知襄王已查明真相,转而帮助均王对付起了冯老王妃。他拿着名帖思忖片刻,猜不出李善用来意,于是唤来长子,假托身染微恙不宜见客,命其代为接待。
冯家长公子年近不惑,面白微胖,颌下三缕胡须经过精心修饰,言语之间对李善用十分客气有礼,举手投足间的骄矜倨傲却遮掩不住地流露出来。
“女官此来,可是襄王殿下有钧旨下降?”
李善用心中哂笑,襄王于均国不过是路过暂住地客人,能有什么钧旨?这话的意思不就是她并不值得堂堂冯家长公子亲自接见,只看在襄王份上才不得不出面么?这位冯家长公子如此说话,若不是不通世故,便是故意下她的面子了。
李善用心知如果不抛出点儿有分量的东西,冯家家主是不会见她的,于是并不纠缠对方言语中的轻慢之意,开门见山地说出来意:“襄王殿下初到均国误信人言,以均王殿下包庇亲信打死人命奏闻朝廷,事后才知方修明乃是见义勇为,制止田严猥亵女工之时误伤人命,不仅无罪反而应受奖赉,心中十分懊悔。再过几日,朝廷派来查案的钦差将至均国,襄王殿下不愿令好人蒙冤,因此命我前来与贵府商议,希望贵府能在钦差面前为均王府澄清事实,做个见证。”
冯家长公子听她提起这件事情,便蹙起了眉头。当日冯老王妃帮均王捞人是找他帮的忙,这次再抓方修明也是通过他传的信,他对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最是清楚,一听李善用这话便觉来者不善,警觉地打了个官腔:“李女官恐怕是弄错了什么,人命案件由州府衙门审理,我对女官所说的案件并不清楚,如何能在钦差面前作证?”
李善用没指望对方爽快答应,对于他的断然拒绝并不意外,也不急于相劝,反而话题一转,像是闲聊似的笑问:“前段日子京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