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面前人高马大、气势逼人的均王,冯老王妃心中陡然涌上一股难言的滋味,她把持王府一辈子,今天第一次觉得自己似乎真的老了。从前那个任她摆布欺凌的小儿不知不觉间已长成了昂藏男儿,如今她能用来拿捏他的,无非是名分二字,若他连王位都可不在乎地轻易抛却,她还能拿什么来迫他低头呢?
一时间,冯老王妃的面色难看极了。
按照李善用的计划,均王与冯老王妃交锋,目的是让她认识到事态的严重程度,动摇她傲慢自大的态度,却不可一怒之下谈崩了,均王当真挂印而去,故而又安排了孟湉早早过来,就是为了等着从旁打圆场的。
孟湉见均王话一出口,场面立时僵住了,连忙开口劝和:“均王叔慎言,国家禄位、祖宗荫庇,岂能轻易便说抛下?你把均国的列祖列宗置于何地?”
均王阴郁地瞥了冯老王妃一眼,冷笑一声:“我从小在王府受尽欺凌的时候,也没见列祖列宗出来救我。如今我自立于世间,并不需要他们来救了,你说我还把他们置于何地?”
孟湉又劝:“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就算不看在均国列祖列宗的份上,可你是先王留下唯一的子嗣,看在先王生你养你的份上,你为了保住先王传下来的基业,也该向堂叔祖母低头认个错。”
这话越发勾起均王怒气,他气恼地在厅堂的空地上来回踱步,红着眼睛对孟湉怒道:“你倒问问老娘娘,先王生我养我了么?生我的是我那难产过世的生身之母,养我的是我的授业恩师,便是我八岁之前在王府的吃穿用度,凭我替他的嫡子当牛做马,也足可抵消了。我肯回来继承王位,保均国不被除国已经算对得起先王了,他在我这里还有什么面子,值得我自断手足、忍辱负重?”
这一番话,本是李善用安排均王说给冯老王妃听的,他说着说着,却触动了心底最脆弱的地方,一双眼睛烧得通红,声音也开始喑哑发涩。他一出生便与生母阴阳相隔,现在虽然长大自立,但年深日久,已经无从查证当年的难产到底是命数还是被冯老王妃所害,无法为她主持公道。而他幼时经受的磨难,也完全来自冯老王妃。
时至今日,他做了均王,可是这个迫害他半生的罪魁祸首却仍然在均王府中养尊处优、颐养天年,甚至还恬不知耻地以“母亲”的名义继续压迫他,要他低头,从他的手中夺走权力,伤害他的兄弟。
他看向自己的双手,多年练武练出来的粗壮有力,掌心有着厚厚的老茧,若是握刀一击劈下去便能斩下一颗人头。师父从小教他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习得一身武艺,不是让他恃强凌弱,而是让他有能力锄强扶弱、匡扶正义。可是,他在一名孱弱老妪面前,甚至无力为自己复仇,就连保护自己的师弟,还得靠别人为他出谋划策、配合他百般周旋。
嘿,“废物”二字,岂非正是为他而设!
思及此处,均王但觉心灰意冷,长叹一声,对孟湉道:“这劳什子均王,我实在做得厌了,不如你依老娘娘的意思奏闻朝廷,将我夺爵除国,放归江湖吧。”
孟湉见均王神色黯然,竟有几分要假戏真做的意思,心中不由一惊,他要是当真撂挑子跑了,自己岂不是坐实了配合冯家迫害亲王?等朝廷派来的钦差到了,他就是浑身长嘴都说不清了!
孟湉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往冯老王妃面上打量,均王的态度显然亦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她面上难掩惊色、神情动摇,可见这套说辞的确有效。于是,他一面疯狂向均王使眼色,示意他千万按计划行事,一面继续按照李善用的交待劝说道:“均王叔切不可动这样的念头,老娘娘刚才说的不过是气话罢了。堂叔祖母年纪大了,依子而居,你若夺爵除国、重回江湖,谁来奉养于她?”
均王垂着眼看也不看孟湉,也不知是否领会了他的意思,只冷笑一声:“老娘娘是冯家人,自有冯家子侄奉养,何须我一个庶子来碍眼?”
“此言差矣,堂叔祖母嫁入王府多年,她的兄长早已过世,如今冯家家主不过是她的侄子,自古只有子女奉养父母,哪有侄子奉养姑姑的?王府若在,冯家主与堂叔祖母自然姑侄情深,可若王府夺爵,堂叔祖母失了封诰,无非是个丧夫丧子的失势寡妇罢了。即便冯家愿意接纳她,也绝不可能让她享受如今的尊荣。”
一番话说完,孟湉暗暗松了口气,前面铺垫了这么多,都是为了对冯老王妃点出这段话,让她明白,她能享受如今的尊贵生活,冯家的势力只是助力,从根本上靠的是她作为老均王妃的地位。帮着冯家逼迫均王,得到好处的只有冯家,倘若均王当真获罪除国,她只会成为丧家之犬,冯家但肯赏她一饭残羹、一领布衣,别人便会赞叹冯家主乐善好施了。
这种话,如果当面直接对冯老王妃说,以她的自尊心,只会认为受到了挑衅。所以李善用才安排均王与孟湉在她面前一唱一和,看似话赶话地把这番话说出来,让她自己去琢磨,才能真正点到她的心底。
孟湉看向冯老王妃,见她果然已经收敛怒容,目光望着远处,陷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