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用迎着承恩公的目光,镇定地收拢手上的画作、户籍黄册抄本等物一并交还,公事公办地说:“这些证据,作为佐证尚可,要在朝堂上扳倒襄王,则甚为不足。东主为佃农之子担保,实属寻常之事,为褚文昌作保之人又是史氏旁支,与史贵妃的关系并不密切。
“朝堂之上,若有人质问襄王收买褚文昌的银票地契等证据何在;事发前几日襄王都在宫中随侍陛下,如何接见褚文昌、面授机宜。公爷当如何应对?”
承恩公沉吟不语,将手中证物递与随从。
李善用淡然一笑:“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公爷有些心急了。”
承恩公叹息一声:“襄王借办案之机大肆搜捕,世家之势十去五六,幸存各家人心惶惶、夜难安寝,老夫如何不急?”
李善用长身而起,正襟敛容对承恩公深施一礼:“恭喜公爷!”
承恩公面露不怿之色:“老夫喜从何来?女官切勿戏弄老夫。”
“太子式微,襄王手执敲扑、鞭笞豪族,天下之人望风景从,敢怒不敢言。”李善用轻描淡写,描述了一幅于承恩公而言不啻噩梦的图景。最可怕的是,这幅图景并不遥远,现在已经成真了一半,只要太子案再拖延下去,这样的场景迟早会彻底降临。
承恩公坐直腰背,冷汗涔涔而下。
李善用唇角微勾:“这样的情景,公爷闻之便觉如坐针毡,若于宣政殿中呈现在皇上眼前,呈现在天下人眼前,又会如何?”
承恩公猛地望向李善用,一双眼睛仿佛要深深探入她的脑海一般。
李善用轻轻一笑:“现在,愿意与公爷合作的,只是与承恩公府关系紧密的世家,其余各家势力大多还在作壁上观。公爷这些时日奔走,成效只怕有限吧?”
承恩公颔首不语。
“治大国如烹小鲜,如今火候未到,待这把火真正烧到他们自己身上时,不需公爷费心,他们会主动登门来求合作。数日之内,三法司狱必定生变,到时便是公爷大展拳脚之时。”
“若三法司狱不曾生变呢?”承恩公问。
李善用站起身来,垂目淡然望向承恩公:“公爷只需拭目以待。”
离开承恩公府之后,李善用去了一趟济坤堂,嘱乌瓜帮她想办法找个机会进一趟大理寺狱。
承恩公提供的证据环环相扣,虽不充分,却已很可说明问题,但李善用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不协调。她苦思良久,也想不出究竟何处不妥,决定冒险亲自去一次大理寺狱,找曾在画殿任职的东宫官问问情况,他们与褚文昌共事过一段时间,多少应该知道些什么。
很快,乌瓜传来消息,有一名世家子弟掳掠民女、打死人命,被大理寺收监,已判了绞监候。因他是三代单传,家中夫人急着想为他留下一脉根苗,买通了大理寺的狱卒可以送一妾入内,只是家中婢女皆不情愿,便托人打听想为夫买妾。如果李善用有意,乌瓜可以将她引荐给那位夫人。
李善用十分满意:“可以啊,当然好。我原本还担心事情败露,连累好人,既有这种人家,正好合适。”
乌瓜遂编了个卖身葬父的由头将李善用带到那位刘夫人府上。刘夫人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把李善用从头到脚挑剔了个遍,一会儿说年龄太小不易坐胎,一会儿说身量单薄、不像是个好生养的,堂堂正六品太子傅姆到了她嘴里,仿佛成了个白送给她家还嫌费粮费布的废物。
李善用装柔扮弱,流着泪苦苦哀求,刘夫人只做不见,一味与乌瓜讨价还价,说到底只肯给二百钱定金,让她先去狱中走一遭,果真有了身孕才肯付身银。乌瓜无奈答应下来,又与刘夫人商定了接人的时间,拿了管家给的一包铜子,憋着一肚子气离开刘府。
乌瓜与刘夫人唇枪舌剑的时候,李善用就在一旁默默流泪,算是给他们助个兴,结果戏演过了头一时收不住,离开刘府眼泪还在止不住地淌。乌瓜看着泪流不止的李善用,默默递上绢帕。
李善用不客气地接过绢帕,把脸一擦,顺手把脏了的帕子收起来,然后呜咽着说:“呜呜,别忘了把那二百钱给我。”
乌瓜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瞧你这样子,难道真的担心了?”李善用有点感动,又觉好笑,说道:“我没事儿,装出来骗人的罢了。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什么冷言冷语没听过,那刻毒妇人的闲言碎语还伤不到我。”
“我当然知道你的厉害,”乌瓜小心翼翼地说,“我是想说,你以后收拾刘家时,千万提前招呼一声,我让郎中们出诊时避着些,免得受牵连。”
“……行吧。”李善用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她怎么不知道自己的形象何时如此蛮横霸道了?
第二日,刘府安排好了诸事,派了一顶小轿到济坤堂,接走装扮一新的李善用送到了大理寺狱,说好傍晚再接回。来迎她的狱卒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路数十分熟惯,已经提前把刘公子送到了一间单人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