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月上中天,所有人都睡熟了,乌瓜半夜醒来,迷迷糊糊地摸摸身边,冰凉,睁开眼睛一看,李善用的被褥都整齐地叠着,翻个身想了想,还是穿上衣服出来找人了。
与日间的繁忙不同,此时织房里空空荡荡、寂寂无声,只有桌子上燃着一灯如豆,映得四壁黑影曈曈。乌瓜感觉后背冷飕飕地发毛,用手揉揉眼睛,小声叫道:“李善用,你在吗?”
角落里有个影子动了动,乌瓜迟疑了一下,走过去,发现是李善用倚在墙边,脸上全是泪痕。
乌瓜蹲下来,把手放在李善用肩上,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李善用低哑出声:“我家里曾经有一面小插屏,屏心绣的是一幅水墨山居图,远处峰峦云雾苍茫,近处人物顾盼神飞,我母亲极为珍爱。她告诉我,此图出自时任帛州绫锦院院使爱女之手,此女饱读诗书、雅善绣艺,所绣之品皆风雅高致、气韵生动、精工奇巧,京城人家若有幸得之一二,必珍重收藏。”
乌瓜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担心地摸摸她的额头,别是吓傻了吧?
李善用仿佛要汲取力量一般握紧乌瓜的手,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因那帛州绫锦院院使姓商,世人便将其女的绣作雅称为‘商绣’。”
“商绣?”乌瓜有些疑惑地挠了挠头发,“你说的,是师父么?”
“她是不一样的人,她不该在这里,更不该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她还要去考毓秀堂,穿上妆花补子官服,堂堂正正地进司制司,堂堂正正地名扬天下——她不该畜生一样毫无尊严地死在这里。”李善用内心的悲痛愤懑再也压抑不住,抽泣之声渐响,遂成痛哭。
乌瓜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呆呆地抱住她顺了顺背:“当年我阿爸和哥哥们死的时候,我也哭过,不过后来我就不哭了,因为我阿妈说,眼泪只会让仇人看笑话,只有报仇才是有用的。”
她顿了顿,摇头说:“你哭有什么用,师父不在了,以后只能靠咱们自己了。”他们两个是商管事的弟子,不论谁来继任织染院管事,只怕都会拿他俩立威,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李善用慢慢止住悲声,擦干眼泪,抬头看向乌瓜:“我要去考毓秀堂。”
乌瓜瞪大了眼睛:“你要去考毓秀堂?你不是说师父让你下次再考吗?”
“我在这作践人的地方一天也待不下去了!”李善用抬头望着远处,目光冷冽刺骨,“今天是师父,明天就可能是你、是我!官婢不是人,任你技艺再高、人缘再好,也不是人。我不是畜生!我要做人!”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把日子过下去。
几天以后,钦着皇后宝玺朱红玺印的懿旨传遍宫中:毓秀堂招收弟子,三日后开考,无论年龄、身份、学识,均可报考,本管各司不得留难。
毓秀堂招收弟子的懿旨传到掖庭,织染院众人面面相觑,都没听过这“毓秀堂”是个什么东西。乌瓜将从李善用那里听来的消息,给众人讲了一遍,还重点强调了一下:马上就开考,官婢也可以考,考上就是女官。
织染院众人沸腾了,年长的自知考不上还矜持些,年轻些的女孩子们,哪个愿意困在掖庭当一辈子官婢,争先恐后凑过来,挤挤挨挨地把乌瓜围在了当中:“一起去一起去,大家都去考吧!”
乌瓜笑呵呵地点头:“当然当然,大家都去,一起考进毓秀堂享福去。”
女孩们纷纷应和,你一句我一句越说越夸张,仿佛考取毓秀堂容易得如探囊取物一样。
李善用只得出言提醒:“大家别激动,这事没有那么简单。”
“大家冷静一下……”
“……唉,算了。”
最后,李善用只得无奈地带着异常兴奋的女孩们一起去洒扫院找王管事。因为考试地点在毓秀堂,他们要走出掖庭,就必须先从王管事那里拿到对牌。
与织染院这些天的愁云惨雾不同,王管事最近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她本将商管事视为争夺计史之职的强敌,又一向垂涎织染院差事轻、油水足,如今强敌骤去,她掏空了半辈子攒下来的家底贿赂林丞,终于求得林丞允准她做了织染院的代管事。
这种代管与从前的临时代管大不相同,从前那种不过是挂个名,织染院的事务都是罗姨或李善用经办;如今这种,只要不出大的纰漏,过段时间就能把那个“代”字给去了。王管事已经喜滋滋地向林丞推荐了继任洒扫院管事的人选,盼着人赶紧定下来,她好彻底摆脱这个苦差,专心去琢磨捞油水的路子。
听人来报说李善用等人求见,王管事心中十分快意。时移世易啊,从前这小丫头仗着商若琰的势,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现在商若琰遭了报应,织染院终于姓了王,在她的地面上,是龙也得盘着,是虎也得卧着,何况不过是个贱婢,还不是任她揉搓。
“一院管事是区区官婢说见就见的吗?还当是商若琰那个不知尊卑的在呢。让他们在外头候着!”王管事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