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今春少雨,清明节之后才下了细细密密一场雨,气候也不能说冷,董相府的茶室里却还烧着地龙。
首相夫妇不止没有一同出席欧阳氏婚礼,这段时间在府内几乎没有同桌吃饭的时候,董捷彬耗在御前时间多,吃的东西大多能糊弄就糊弄过去了。严芝翎大部分时候都在茶室里,前几天将被褥也搬了过去,几夜都没有回内院就寝。
妻子不回房休息,丈夫也没多问一句,最近贴身照料董相的新管事董克不明就里,忍了几日终于问出口,需要特别安排什么给夫人吗。
董捷彬只是微微顿了顿上朝的脚步,往茶室方向看了看,说:“夫人……自己可以克服的,你让小姐……算了,她知道如何做。”说完迈出两步,又停下,说,“你问问夫人,晚间我去茶室陪她吃饭,她乐不乐意。”
丈夫要与妻子同桌吃饭,还需要问询她乐不乐意,董克入府时日太短,分不出首相是真心发问还是说反话,可看着别的老人听了这话好像是最平常不过的。
交代完了这两句,董捷彬快步走向门外,路过门后怪石的时候低头看了眼石基,一圈深深的沟壑里丢了为数不多的几个砚台石像瓶子,他眉心微微一收,加快了步伐出得门去。
董克原本叫严克,是涪州严氏祖宅里出来的家奴,从小就与严芝翎的兄长做书童,随董严宜一起入京来到相府的。董小姐体贴,见董泰死后父亲身边没有一个可心的人,便让董克去试试。
董克四十多岁,与董泰那样外形怪异的阉人不同,他长得像书斋里的先生,自小教董严宜读了不少书和规矩,与其说是家奴,实则更像家臣,照料了董捷彬一小段时间,便被他留在了身边。
也是碰巧,董克才进内院没几天首相夫妇便分房了,他在涪州严府时,听族里串门的婆姨们讲起过不少这对夫妇的私密事,她们总说夫妻没有夫妻的样子,倒是像弟兄做生意。
等他自己到这里生活了大半年之后,倒有了自己的看法。
首相夫妇确实不同于普通夫妻的样子,却也不是搭伴过日子,他们更像是同袍,生死与共的同袍,任何时候都可以倚赖和信任的同袍。
就像分房这样的事,放在任何一个大宅里都是离心的大事,可是董捷彬打心底里认为,严芝翎跟他一样都是宅子的主人,她当然可以选择在哪间房里住宿,也可以拒绝跟任何人同桌吃饭。
相府上下的吃穿用度靠的是平章事的俸禄,而平章事的差事却不是董捷彬一个人完成的。
夫妇二人的相处之道倒也不必与世人相同。
送走首相后,董克走向联排茶室,想着眼下夫人大概已经醒了,小姐该送早茶来了,还没等走近他便听到一声瓷器打碎的声音。
见小姐的旧人来了,茶室门外没有主意的丫鬟们纷纷后退了两步,董克看见门前的粉红绣花鞋,果然董严宜一早来茶室陪母亲了,只是不知刚刚那一声碎裂到底是无意还是……
“夫人,奴家进来给您清理一下?”他贴着门缝问。
“呃,不用了。”答话的却是董严宜,她的语气轻柔,甚至戴着抱歉,似乎刚刚犯了个小错误。
这个女孩是他一手教出来的,透过她讲话的语气董克便明白了她现下的处境,虽然心头有些酸胀,却也不能再多过问,挥挥手领着丫鬟们退下了。
严芝翎向来是喝酒的,不管医生如何劝阻依然我行我素,茶室里全是醇厚的酒味,茶几边还倒着两个包了红泥的竹筒,今日这室内偶尔浮起一阵竹子的清香。
兴许是董严宜身上的兰花香气有点重,自打她一来,首相夫人便蹙起眉头一言不发,她今日端杯子的手抖得厉害,喂到嘴边的时候甚至在牙齿上磕出咔咔咔的轻响。
已经三个月了。
距离李千沛在送军仪式上扎她两刀已经过去三个月了。
连专程来府上为她治疗的御医韩夏都感叹,将军竟然能两次扎中几乎相同的位置,导致严芝翎一对手臂几乎残废。
养了这样久的伤,用了最好的伤药,严芝翎依然无法恢复,不能拿重物,不能举手过肩,写字、执筷或是弹琴都十分困难。
堪堪能拿得起酒杯。
可是李千沛说过,要捅三次才算清账,最后一次要等到她回来的时候……这个疯婆娘!在皇帝的眼皮底下也那般肆无忌惮。
还有阙蓝!
严芝翎一想到那个曾经在自己指缝里生存的野种,在诸多变数之后不仅还活着,甚至一步登上和光殿。最令她恼怒的是,他竟然派人送来了酒……他在天门内亲手酿的烧酒。
犹记得,他独身一人将刘鸳儿的骨灰撒入香樟小筑的湫泊里,她恶毒的将湖里的藕酿成酒赠与他,以此警告他不要做下一个刘鸳儿,但是李千沛给了他底气,他坦然作客相府与兰加志对质,寿王夜宴登堂入室……
那能怎么办呢?
严芝翎实在不能容忍一个任由她揉搓的棋子忽然跳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