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回去。”
“你!”女郎一跺脚,眼泪在琥珀色的眼珠边渗出来,眼看着闹剧无法收场,她胡乱掀开眼前拦路的男人们,“起开!”
她越是这样,男人们越是兴奋,黑衣男人越是往后面棚子里躲,好容易找到座位的食客们怕他撞翻了桌台,纷纷捧住自己的汤碗。
最后黑衣男人躲到棚子最里面,只有一张破旧的三脚桌,那个没下巴的神秘独眼高先生从容的享用着自己的羊肉,任由这一对男女绕着他来来回回跑了好几圈也没停下。
“臭铁匠!”女郎指着男人骂。
“烂石榴!”男人回敬她。
这一句谩骂好像终于击碎了女郎的自尊,她把鞭子使劲扔在地上,捂住满是泪水的脸,转头跑离了分春羊的人群,在男人们此起彼伏的口哨声中那抹红色很快消失了。
黑衣男人这才呼出一口气,挨着那个独眼男坐下了,因为桌子只有三只脚,他的胳膊往上面一放差点把桌子压翻,连带着高先生的汤碗也洒出一口浓汤。
“抱歉啊。”他说。
姓高的没有反应,抱起碗把最后两口汤喝了个干净。
黑衣男人扯下包住半张脸的围巾,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庞,正是沈流韬,他往地上吐出一口混合着沙子的口水,问独眼男:“大哥,这羊肉好不好吃?”
高先生的独眼瞥了他一下,有些冷冷的寒意,却没有开口回答。
“喂!你婆娘跑了,当真不要了吗?”排队看了一场热闹的好事者对着沈流韬大喊一句。
他转过脸对着男人们说:“不要了不要,换一个就是了。”
这样的混账话原本是随口一说,可当众人都看清了沈流韬的面貌,似乎也不能对他这样的说辞提出质疑。
高先生把黏在碗边凝固的羊油舔舐干净,起身准备离开,沈流韬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诶,兄台怎么走了呢?在下刚刚问你这羊肉好不好吃还没有回答呢。”
独眼看一眼自己的手臂,他只有沈流韬下巴那么高,整个人身上却总是透出一股骇人的阴冷,两人对峙半晌,他终于说出了今日的第一句话:“撒手。”
是大裕官话。
“哦,是中原人啊。”沈流韬笑了笑,一张英俊的面庞忽然鲜活起来,“那就好办多了。”
“什么好办?”高先生用力抽出手臂,却好像身子不济一般摇晃了两次。
“兄台所见,我那恶妇可不会在我身上留下银钱,想问兄台讨一口汤喝。”沈流韬说着,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玩意塞到对方手心,他的手掌有一半布满了可怖的烧伤。
独眼男愣了愣,仔细搓了搓手心的物件,脸上忽然抽动了一下,残缺的半张脸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笑,问:“这是什么意思?”他把沈流韬悄悄给他的东西捏住举起来,是一枚去年中秋新铸的大裕铜钱。
“诶……”沈流韬一惊,伸手盖住那枚铜钱,不能让那群走货的人看见,“兄台明知故问,在下知道兄台有门路销货,佣金好商量。”
“找错人了。”高先生把铜钱还给沈流韬,转身就走。
“我婆娘车上有八百贯,待我晚上盗出来,兄台……”沈流韬挡住他的去路,小心翼翼又迫不及待地说,“兄台可与在下五五开。”
因为西域诸国没有铸币能力,所以国境之内日常流通的依然是大裕的铜钱,因为铜币外流,大裕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铸币,在帝京直隶的铜矿被开发之前黄铜紧缺,市面上普遍短陌(不足一千文当做一贯),后来有了铜矿才基本杜绝了短陌的现象。
大裕铜币在西域不仅是货币,也是商品,大裕边界不允许携带超过十贯的铜币离境,否则视同走私,为的就是保证境内铜币一个正常的消减量。
关外对铜币热衷的主要是各个小朝廷,他们愿意用价值超过一倍的白银购买铜币,因为西域产银缺铜,铜钱在西域的购买力更稳定一些,同时小朝廷因没有能力自铸币,也需要保证自己领地里的基础流通量,所以朝廷通过买办购买走私铜币的现象普遍存在。
蒙古与大裕开战以来,西域的短陌情况严重,铜钱单价暴涨,沈流韬找的这个高先生就是羌廷的买办,这样大的单子非经他的手不可。
果然,一听到对方说的八百贯,高先生的独眼中迸发出一道金光,却问道:“我从未见过你,你知道我是谁?”
沈流韬知道对方动了心,便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笑着说:“久闻高竹高先生大名,在下沈铁望先生指教。”
“哼,也不怕我把事情给你抖落出去?”名叫高竹的独眼男睨了一眼还在等待盛汤的队伍,“那可是八百贯,这些人一转眼就能给你吃得骨头都不剩。”
高竹刚刚吐在地上的羊骨头吸引来了几只瘦弱的野狗,正互相吠叫着抢夺食物。
“沈某认为高先生更愿意自己分四百贯,沈某当真只想从先生碗中分一口汤喝。”沈流韬说得毕恭毕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