叼羊比赛原本是云州以西的哈族游牧才有的传统活动,随着云州的归化和金州榷场的繁茂,这个草原男人的游戏流行到了东方,整个草原最大的一次比赛被安排到金州边界附近。
比赛规则非常简单,在划定的场地中心提前放置一只羊尸,参赛者以个人身份或者团体骑马进行抢夺。这只羊都会在各个参赛者手里被争抢,一轮一轮的拔毛,最终毛拔干净的羊尸落到谁手里,绕场一圈便是胜利。
叼羊比赛后来演变为盛大的节日,妇孺儿童盛装在场外聚会,购置一些越冬的商品,游离境外的大裕商客云集。观众们骑着马在场外跟着跑,为同族的勇士们加油。
通常到场的观众数倍于参赛者。
李千沛悄悄问成薇:“这比赛我能不能参加?”
成薇是皱着眉摇头,“想都不要想,今年的比赛不知要死多少人。”
“哪有那么夸张,抢个死羊还要死人的?”
成薇将长鞭缠在腰上,没有带过于惹眼的枪,多在靴子里塞了两把匕首,又分了把塞到李千沛的靴子里,边军弟兄们都带了□□,藏在鞍垫侧面。她一副如临大敌的紧张模样,给三人戴上了蒙古大族世子会佩戴的面罩,反复交代不要轻易说话,徐一品还能讲一些蒙语,李千沛的帝京官话太容易引麻烦。
连墨雨因为太惹眼都被留在了草场。
七八个边军骑兵互换着位置将福山和棠梨始终圈在中间,成薇时不时用手势指挥他们变换走位,或者前去鉴别不远处可能存在的威胁。
杨家将士们平时的作战训练之默契可见一斑。
“你别闹了,可不是在大裕境内。”阙蓝与李千沛同乘福山,在背后替她系上面罩的带子。
化雪之后的草原特别泥泞,渐渐的马蹄印和车辙多了起来,前方一个鼓起的小丘峦上的枯草根被踏了个干净,风中隐约传来嘈杂失真的人声。
“听到了吗?”女将军问。
成薇驾马贴到福山身侧,嘴唇抿成一条线,深邃的眼睛紧紧盯着前方那个小丘峦。“过了这个坡,下面就是比赛场地了。”
他们十个人在一片莫名的紧张氛围中,登上了个不过两丈高的丘峦。
仿佛一幅巨型的画卷在眼前铺开,李千沛即便想破脑袋也无法绘制出这样宏大的场景,甚至堪比仙州海战之后的断崖。
“今年参加叼羊的牧民超过一万三千人,将军还觉得只是一场游戏吗?”成薇说完拉转马头从侧面往山坡下走。
比赛场地用彩旗划出的边界,目测超过了两百亩的范围,比赛还没有开始,远远的能看到场心的一点白色,羊尸。
上万名牧民驾着体型差异巨大的马匹,用身体组成巨大的旋涡在场地里围着羊尸盘旋,若空中的猛禽有智,几百里外便该惊骇于这个在草原上人为汇成的眼睛。
一万多男人屏息静气蓄势待发,烈烈的斗志变成空中卷过的风声。
这与战场上冲锋之前的宁静有什么区别?
她浑身打一个寒颤,眼光转向山坡的另一侧。
场地外围大大小小几千辆车马,载人的卖货的,密密麻麻停了几里远。黄教喇嘛的鸡冠帽、大食教的小白帽、萨满的羽毛头冠都出现在人群中,不同民族不同语言不同肤色,在这样一个比赛日放下所有的冲突矛盾,尽情享受人声鼎沸血脉偾张。
“站在这里太惹眼了,走吧。”徐一品说。
他们像几滴无关紧要的露水,落进浪潮翻腾的江海。
需要两人扛起的牛角号吹响,沉闷的号声一停代表着比赛开始。
人组成的旋涡开始加速转动,每个人都想要挤到圈子中央来,却又不得不与四面八方的阻力相对抗。人潮像翻动的水柱,不仅在羊尸中心外画着圈,也自发地向内翻滚,外圈内圈交替不止。
马墙的力量阻止任何一骑单独出列夺取猎物。
旋涡越缩越小,速度越来越快,终于,一名勇士咬住自己的马鞭,双手丢开鞍缰,跃身抓起地上的羊尸。那羊起码有七十斤重,这样凭着腰力一把就将它从地上捞起来,连很多骑兵都做不到。
见有人夺了头筹,原本旋转的人潮立刻乱了,不分敌我般地向中间汇集,拿着羊尸的第一位勇士顷刻间就在马蹄下不见了踪影。
李千沛倒吸一口凉气,低头小声问成薇:“他死了吗?”
“去年叼羊死了三百多人,今年怕是要多一倍。”成薇四处望了望,确定此处相对安全,“将军最好不要下马,我叫弟兄们散开了。”
李千沛的黄鹤在马鞍垫下面,成薇实在不想她在这里遇到什么危险。
在翻滚的人浪之中,那一点白色被撕扯被争夺,在上万人呼出的污浊水汽里来回易主,人的喊叫马的惨鸣交织在一起。
有人不堪其重,用尽全力将那一点白色扔向空中,这一扔不过丈远,人浪却如潮汐一般向着场地另一边泼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