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还没搭好,徐一品找到一处干燥的小丘陵,将军与沈流韬盘膝坐下,津蕤也像个墩子一样坐在边上,挨着琼瑛旁听。
沈流韬从背囊里摸出了几张记满了的纸,写得很乱,只有他自己能看懂,他稍微整理了一下,从头开始说。
列缺骑到了沽县在城外乔装,扮做要去榷场采买的商人,沽县榷场作为孔州唯一的互市,集中了很多女真、鲜卑、高丽和蒙古人,外族在榷场交易要领取关引、标子等多重证明。
沈流韬灵活,先是找到了牙行拉上了卖胡椒的贩子,买了胡椒又找到了卖皮具的蒙古人,从蒙古人口中问出了走私的一些隐秘。榷场里的盐铁、茶、书都是帝京盐铁司的直接委派的官员审核买卖的,即便每日榷场交易额巨大,盐铁始终控制在一定小的额度里,也不存在私人售卖的情况。
他们只在沽县停留了两天,就转头分成四个小队铺开到了邻近的几处县府。沈流韬去的是张县,这里不仅是大裕国界,也是孔州与金州的交界,正是青苗税还粮的当口,朝堂给的利息是两成半,边境耕地少,税额原本减少到了两成,可张县当地却生生提到了四成。也就是说着多出来的两成青苗税粮,直接就成了走私物品,无本万利。
县里的绅士牵头,北三州转运使默认,把这些原本不应该多征收的粮食一车一车拉往北陆,卖给蒙古人。沈流韬带着六七个骑兵装成脚夫苦力去走路线,一趟来回三五日,收粮的蒙古人都是商人,交易的金额与粮价基本与境内持平,差不多五百文一石。
北陆没有铸钱,边境交易还是依赖大裕的铜钱,白银交易极其罕见。沈流韬第二次跟走私队半夜穿过边境运粮就碰上了白银交易,而且交易的额度大大超出了粮食的价值,他觉得不妥,有意偷偷划破了粮袋滚出来好多书籍。
直到他亲眼看到大裕的走私客拿出了一张图,他才意识到他们跟的走私队伍并不简单。那张图正是他在出发前李千沛指给他看的北境堪舆图,与从皇帝那里求来的一模一样。
得到那张图的蒙古人非常满意,给钱非常痛快,全是白银。
“那张图……你确定是我帐里那一张?”李千沛猛地捏紧了拳头。
“图我本身只看到局部,恰好就是将军那夜指过的部分,我记得很清楚。而且卷轴上有枢密院的錾印,它甚至不是复制品,就是原件。”
那图是今春新制,按枢密院的说法,一共只有三张。李千沛要走了皇帝那一张,枢密院自留一张,没曾想最后这张竟然流到了北陆。
“你还记得那个蒙古人长什么样吗?”
“记得个大概,要是再见能认出来。”
女将军与军师对视一眼,两人都明白了其中的利害。
徐一品问:“短陌的情况呢?”
“没有。”他肯定地答到,“倒是长陌。”
与短陌相对的是长陌,即超过一千文算做一贯。这意味着,走私每赚的一贯钱,回到大裕境内就可以拆成一贯多,变相的抬起了走私的价格。蒙古人不是傻子,丰年高价购买走私品实在反常,要么根本不是买粮食,要么他们需求量实在是太大。
“津蕤,去把北境图拿来。”李千沛说,“让阙蓝打点水来,渴了。”
肉墩子嫌下坡膝盖疼,抱着胳膊一跳,骨碌碌滚下坡去。坡上的四个人看得呆住,半晌才回过神来,琼瑛低声问沈流韬:“你没受伤吧,要不要给你号号脉?”
“嗯。”沈流韬配合地解开袖子里的护腕,把手腕露出来。
“伯衡,那张图你怎么看?”将军问军师。
“这可是灭门诛九族的大罪,帝京出来的东西,辗转两三千里去往边境,这中间要过多少人的手,他们都不想要脑袋了吗?那张县,弹丸之地,还有转运使默许,也敢倒卖家国军机?”徐一品用扇骨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枢密院不会这么蠢的。”
“北三州转运使是谁?”
北三州是云州、金州和孔州,这三个州构成了整个大裕由西至东的北部边境,北三州转运使就是负责整个北部边境的财赋、监察和漕运事宜,权力极大。
徐一品犹豫一下,说:“焦蒿、焦鹿鸣,白相的门生。”
“姓白的果然不是好东西!”李千沛果然气鼓鼓地说,“枢密院定是监守自盗,白果果交给自己门生倒卖的。”
知道她胡说八道,白相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徐一品倒是觉得事情变得更复杂了,“不如……把这个事告诉兰大人,让他咬一咬这个事?”
“不行,不能给拏云知道。上次让他弹劾我扣玉字军粮草的事刚过没多久,就让他贸贸然追查地图,旁人可能看不出联系,倒卖地图的奸人肯定知道情报来自北境,就会把我和他锁在一起。”女将军思路清晰。
“玉龙倒是对兰大人颇为上心啊。”
“寒门贵子不易,我自然竭力保全他。”
军师又问:“要报给圣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