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不敢言语。
“打草惊蛇也好。秦蓟自诩聪明,竟招摇入府,以为有公主庇护,便能高枕无忧。冯运——”
那人抬起头,泛白干裂的唇,失了血色的脸,眉眼周正,高大无须,正是冯运。
“属下在。”
沈璧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不是一直想归附于我么?明日破晓之前,我要听到秦蓟的死讯;否则,你便自行了断。”
冯运艰难地直了直身子,仍是恭顺的,犹疑道:“可是……那苏吴……”
“我自有安排,你只盯住秦蓟。”
冯运应是。
“公主这几日如何?”沈璧又问。
高大的内侍回答:“癔症愈发严重,一日或有大半日都在癫狂之中。”
“好,让她就这么疯着。”沈驸马笑了笑,斯文中透出一股阴鸷来,“我只要一个听话的公主。她早应该听话的。”
他极长、极慢地舒了一口气,仿佛随着那口气的吐出,他所有的不甘、自卑和焦躁,都随之烟消云散,他又成为了那个众人艳羡的、恭维的、眼红的沈驸马。
他盯着自己先祖的画看了良久,见冯运仍然跪着,好似才想起他一般,轻挥了挥手,“下去吧。”
冯运跪着,躬身后退。
“冯运。”在他半只脚将要踏出幽狱,恶鬼忽又开口,叫住了他,“你半生都是她的一条狗,如今想求她一条活命,那便把对她的衷心,剖来我看。”
外间的身影被日光拉长,微动了一下,似乎是在躬身,“是。”
烛台花树仍簇簇地燃着,冯运退出时,那一瞬开门的天光覆盖了它,但随着高门紧闭,烛光依旧卷土重来,气流裹挟着它摇曳、翻舞。画上半壁王沈玄则的崔巍身影,也仿佛振袂摇动起来,浑然若仙。
书房中唯余一人。
沈璧站在香案前,久久仰视着这幅画。
他崇敬画上这人,却厌恶作画之人。
“当初您得这幅丹青,想来极为欣喜;可曾料到,他最终用这只执画笔的手,执剑将你们斩杀?”他情不自禁抚上画中人翩跹的袍角,遥想先祖神采,喃喃道:“世人皆赞他为救世英雄,只有我知道,他是个背信弃义、狠绝无情的小人。他不配有这般死后殊荣,待我重整武林,便向天下昭告他的罪孽。”
最后,他向案前上了三炷香,整肃恭敬地拜了,看着那烟云缭绕,上达天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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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姜如今住在内院。
会稽王府的女眷,不是“秦蓟”的母亲,就是他的妻子,并没有不可踏足之处。秦姜便乐得轻松,和吕椒娘一处住着。
“院里有几个伺候的丫鬟?”她松了外袍,自己将熏炉里添了清神的龙涎香,一应洗漱,并未假手他人。
“四个。我已经推了六个了,总管横竖留了四个,说实在过于简陋,不可再少。”椒娘坐在妆镜前,拔下发钗,看自己镜中长发迤逦,又向秦姜道:“你是不是放错香了?帐中香在那白鹤法蓝香盒里。”
“没放错。”秦姜道:“今夜你我都警醒一些,或许不大太平。”
椒娘挑了挑眉,想了想,将本要垂散的发拿缎带拢了,又把平日佩剑藏在了床里。
“不如把苏先生叫来?”她提议。
秦姜摇头,“这里是内院,他不好入内;且沈驸马唤他详问公主的病情,没个一时半刻总回不来。”
她睡不着,索性拿出那本歌姬日志,接着前情往下看。
椒娘也凑过来瞧,道:“这书最后我看了,她十五岁被送给了佛骨教,日志带不走,又舍不得烧了,只能找了个墙洞塞进去,草草藏了。也是此后天子登基,王府空落了大半,她那屋再没人住,否则必定要被掘出来的。”
刚看到一半的秦姜:“……你就把最后结局告诉我了?”
“那不然呢?”吕椒娘奇怪。
被糊了一脸的秦姜只得继续往下看。
日志里大部分记的是和姐妹们学弹唱的琐碎事,也提到过“郑书生”,后与公主结成连理,成了郑驸马。
“我实是不知,为何公主和驸马闹脸,姑姑就向我们撒气,三日一回,五日两回,我被骂得都成了乌眼鸡。这驸马好不晓事,他靠着公主吃、靠着公主喝,穿得用的都是公主的,还敢给公主脸子看。我要是公主,就先划花他那张小白脸,再把他赶出王府!”
“公主为了驸马和王爷置气了,王爷脸色黑得很,今晚宴上的南调我得好好唱,否则恐怕要挨鞭子。”
椒娘道:“唉,这些伶人们看着鲜亮风光,其实都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
两人又看了一会。
眼看着夜色沉沉,窗外除了偶尔雁语,愈发寂静。吕椒娘握着宝剑,擦了擦手心的汗,“灯总亮着,贼人定不敢来;早些熄灯歇了吧。”
“再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