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使唐虞之世见于今的冰尺玉衡,竟就在此处玩岁愒日,援琴而歌,一作旷夫之怨。”。
沈淙循声望去时,果是匡夫兄,方想起今日正是休务日。
他与振缨说过,只若是匡夫兄上门,只依礼引进就是,不必再来问他。
而匡夫兄身侧的,正是他当日在回天清寺途中,‘赐’他一箭的青年,谭攘二弟,谭抑谭扶伯。
制科在即,此人却还援琴而歌。
谭抑本想再指摘他一句,却又觉得此人似乎也不须得如何‘用功’了,毕竟都已用功了这许多年了,却也不差在这一时,却又觉得他心中之‘冰尺玉衡’,断然不该是如此耽于儿女私情之旷夫,半时似是‘怨其不争’地愤然哼却一句道,“虚掷时光!”。
沈淙倒也不以为意,只起身行罢一礼,“匡夫兄”又解颜笑道,“也是闲居无聊,无以自遣。”。
谭抑仍怏悒道,“无以自遣,也不当歌这旷夫之曲!”。
沈淙与几要作色训斥的谭攘轻轻摇头,又笑着诚心请教这青年道,“那不若歌何曲?”。
却没想其人还真过来了,还让他移到一边去,他就只得笑着退去两步,见其提衣坐下,看视着玉壶冰道,“琴虽用桐,然须多年,木性都尽,声始发越。”他因笑问道,“扶伯却还懂这弦曲之道?”其人忽地回目瞪向他,那眼神显然是在说,“你竟小视于我?”他忙摇头道,“只是好奇而已,以为扶伯你只精尚于射道——”。
谭抑没好气地打断道,“我会的却多了——”又反问道,“君子六艺,你却不会?”想了想道,“你还真不会。”。
又再一边缓缓拨弦试音,一边滔滔言道,“琴之为物,圣人制之,以正心术,导政事,和六气,调玉烛,实天地之灵气,太古之神物,乃中国圣人治世之音,君子修养之物——”。
又再侃侃谈起说起琴之节奏指法、风格体态,琴词曲谱,流派著书——
“今太常琴制,其长三尺六寸,三百六十分,象周天之度。弦有三节,声自焦尾至中晖为浊声,自中声至第四晖为中声,上至第一晖为清声——”
沈淙听得津津有味,不住点头附和,而谭攘那面色却阴沉得几欲滴下水来——却也只是因他与沈淙言语不敬,非是因他与才赋言语不实。他这二弟确是博学善文,开敏颖悟,不独兵器军阵,之于天文方志、律历音乐、甚或医药卜算等,皆都无所不涉猎,又无所不精博,且都著有论文。
他有时真是不明白,他怎会有这样充沛的精力、活泛的心思,开敏的脑智,昂奋的劲头,去做那样多的事——
却也正是因此,就不免心高气傲,骄横恣肆。
直至此时,全无人能在学识言语上胜过他,更也无人能管束得住他。
他若非是占着个长兄的身份,只怕一句都且不听。
父亲以‘攘’为他之名,即是要他‘让而不名’;以‘抑’为二弟之名,便是叫他‘抑而不扬’;而以‘抒’为三妹之名,却是让其‘抒而不郁’,约是虑及她女儿身份。
至了,除却三妹,他们二人似都是违背了父亲当初的殷殷期望。
且说这样轻世傲物分外张扬之辈,上回却在沈公子这里栽了跟头吃了暗亏,因在家中郁闷了好一段时日才走出来。
是以,此回他也是盼望着沈公子能拿此子有办法。
哪知这人将一踏进沈宅,就对沈公子全无礼敬冲语冒犯不说,还且对其指手画脚说长道短,全然不知收敛。
沈公子没将他们即时逐出去就已不错了,怎还可能再愿替他管教约束于此骄狂之子,却似也管教约束不住——
“少得也是此样辞曲”
谭攘终是无法作忍地,张口正要呵斥一声,沈淙却抬手将其按下时,再听谭抑已按弦歌道,“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回看秦塞低如马,渐见黄河直北流。天威直卷玉门塞,万里胡人尽汉歌!……主圣开昌历,臣忠奉大猷;君看偃革后,便是太平秋!”。
沈淙目色一震,竟是《秦王破阵乐》,不想此子竟单以古琴弦歌舞曲,可见其意兴飞扬之形容,听其慷慨雄浑之气魄,并不输宫廷乐舞之堂皇阵仗。
如此堂皇雅乐却作杀伐之声。
那手上直似是操张着张千钧弓弩,那琴弦也似化作弓弦破空放出——
曲间颇有金戈铁马,气吞霄汉之气象,听来直是令人意兴高亢,热血沸腾——
一曲终了,因按弦慨然唱叹曰,“宁为盛唐百夫长,不做我朝一书生!”。
沈淙也即从散失在空气的微弱琴声里,深切地懂得了他那辞赋科试卷上,“如诗赋之浮华寡实,如帖括之迂腐无用,予不屑为之。”二句。
只却未免太过可惜,漏花窗外,负手驻足,面色深沉的阿翁,应与他是同样想法。
沈淙不知道的是,林靖心中只是一句,“便是你这小儿,将我孙儿刺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