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文棠淌着夜色溜出上官将军府时,已是深夜。她一席黑衣,正好与这泼墨夜色融为一体,头上青丝被肃冷狂风吹得飘荡四散,冷气由脑入心,更助灵台清明。
她抬头看天,密布的黑云掩住了明月,乌云压顶的逼迫感扑面袭来,只觉胸口一滞,随即俯首低头,自嘲一笑,原来这世间之事并非黑白分明,有时混混沌沌反而比清清楚楚更好,握不住的沙,不如就洒了它。想到这,她长长舒了口气,继续迎风疾行,一路步履不停地回到定襄侯府。
到了定襄侯府门口,文棠便觉不妥,只见深夜的侯府宅邸灯火通明、人声四起,似是整个侯府都从睡梦中惊醒一般。文棠穿着夜行衣,不便露面,凭着一身轻盈,左突右闪避过一众家仆,溜回自己的小院儿,换了一身衣服后,方才假装睡眼惺忪地露面询问缘由。
锦绣一向警醒,已察觉到今夜的不寻常,早就起身打听清楚了事情始末。今夜不知何故,皇上突然下旨召定襄侯郭青觐见。照理说,宫门辰时落锁,除非皇帝特别下旨,不得随意开启。成隆帝严遵旧例,非特殊情况不得破例,近年来,夜开宫门的情况仅只一次,就是文棠首次入宫觐见那回,帝后思亲心切,方才搬下旨意,夜开宫门。而这次,是何故竟让皇帝又破例一回?
“皇上不知何故忽然夜召侯爷入宫,侯爷才刚进清安殿没多久便被皇上大加斥责,罚侯爷回家闭门思过一月,思过期间不得踏出府门一步。”锦绣三两下将事情交代清楚。
“这可是从没发生过的事!”锦绣感叹着又补充一句,她探头朝院子外面看去,曲折环绕的回廊内不时有面带慌色的婢女家仆匆匆而过,神色皆是惶然。
文棠脚步微移,想要抓过一个家仆来问个究竟,可转念又放弃了这个念头,涉及定襄侯的定然是国家大事,她一介草莽如何懂得,不如就静观其变,免得徒增事端。想到这儿,她遂吩咐手下仆婢全数息声,闭紧院门,自己也转身回房。
此时,定襄侯府东院书房内璃灯长照,侯府二公子郭钰端坐其中,凝眸低头,一动不动,正陷入一番冗长深思之中。他眼睫微颤,紧锁的眉宇中透出难掩的疲惫,身上的银甲已沾满尘灰,显然是刚从军营中风尘仆仆赶回来的。胡兹使臣入京后,定襄侯府上下都格外警醒,元宵节一过,郭钰便一心扑到了木山大营的防备军务上,期间难得回府一趟,这次也是听得福管家深夜遣人来报定襄侯被斥责一事,方才快马加鞭,连夜赶回。
“吱呀”一声门响打破了书房的沉寂,东院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进来的正是郭青。郭钰随着声响猛然抬头,双眸对上了大哥满眼的血丝。这段日子,郭青为了和谈的事情操劳得心力交瘁,成日睡眠不足和悠长思虑,让他从体力和心力上都倍感疲劳不堪。可铁汉铮铮不言苦累,今晚回府后,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安慰妻子焦虑的思绪,安定侯府慌乱的人心,待宽慰娴宁歇下后,他才缓步返回书房。
“大哥,今日出了何事?”郭钰疾步上前,替郭青掩上房门。
郭青轻叹一声,踱到书房中间的红木大桌旁坐下,慨然道:“事情有异,钰儿,你这些天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
郭钰坐到郭青身侧,重重地点头应承道:“非常时刻,我自是不敢懈怠。可大哥,今日究竟发生了何事?”
郭青替郭钰和自己皆倒了杯茶,静默半响,才开口道:“今上深夜召我入宫,是与我论起胡兹和谈之事。胡兹使臣近日向今上呈送了胡兹王的亲笔秘信,信中提到了此次和谈的条件。”
“胡兹小儿还敢提条件!”郭钰对此颇不以为然。
郭青面色复杂地看着郭钰,仍娓娓道来:“在信中,胡兹王先是服了个软,声称胡兹土地贫瘠,不利耕种,为了固国立本,夺取资源,方才与我大齐相争这数十年。其后,话锋一转便提及两项解决之法,让今上择其一而行。一是要我大齐岁岁向胡兹运送银钱,此外还列出了一张货物补给单子,单子上包括丝绸、香油、粮食等物,足有数十种之多。二是将大齐与胡兹毗邻的五个州郡的土地租给胡兹,供胡兹人耕种。”
“岂有此理,这胡兹王好大的口气!”听到此处,郭钰已气得脸红脖子粗,一掌拍到桌案,震得结实的红木大桌颤动不已。
郭钰气愤之余,仍是满眼疑惑,继续问道:“大哥今日入宫就是为了这事?”
郭青神色坚毅,一字一句道:“保疆卫土是大齐将士的职责,我大好河山岂容蛮人染指,郭家军理当以身护国,寸土不让。租地之事动摇国本,万万不可。”
自大齐开国,郭家祖先便带领郭家军开疆辟土,严守疆域,“誓死卫国”的祖训早已融入郭家后人的血肉,郭青此番回答完全在郭钰意料之中。可哪想到郭青接下来的话,却让郭钰惊得说不出话来。
“故我向今上建议,不如择第一条路而行,不过送些金银物事,便可换数年太平,未为不可。”
郭钰恍然眨了眨眼,兄长怎得说出如此这番话,难道自己是在梦中吗?过了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