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疾吹,雪大如手,京城的天气如同三岁孩童的脸,说变就变,前些日子还觉着开始回暖,今日骤然又冷了好几度。一、二、三、四,鱼贯端入的炭盆烧起旺旺热火,将上官将军府的画室映得亮如白昼,温暖如春,让人恍然忘却如今四季更迭交替,已是深冬。
上官玄安正执笔伏案作画,他下笔如神,三两下便在细腻滑润的白绢画布上勾勒出牡丹花的轮廓,不消一会儿,一幅牡丹压枝图的初稿就成了。天成忙端上早已磨研好的朱砂、胭脂、石绿、石青、空青、白青、石黄、黄丹、金银泥等各色颜料,竟有几十种之多,供玄安着色。上官玄安换了着色的画笔,更加凝神描画起来,他笔触纯熟,行云流水间只花了半个时辰,一群栩栩如生的斗艳牡丹便一气呵成。
“公子,喝口茶吧。”上官玄安刚放下画笔,天成便端上了一杯龙井。
上官玄安一身白衣,漆黑如墨的长发披泻于肩,他双眸凝神于画作之上,黑色眸子仿佛透着璀璨星河,闪闪发亮,看起来他对这刚刚完成的作品相当满意。他抬手端了茶杯,将杯中翠绿茶汤一饮而尽,暖茶入胃,甘香清冽,胸腔中的丝缕疲惫亦随之而散。作画太耗精力,绘画完毕后,上官玄安往往有饮茶去乏的习惯,而茶他独爱西湖龙井,这些天成都是娴熟于心的。
杯中茶尽,天成赶紧又续上一杯,翠碧青芽在瓷色细白的茶杯中游弋,上下起伏,如一泓西湖春水,生机盎然。上官玄安将茶置于鼻下,不再饮入,只深吸一口,已有清新润脾之效,顿时疲乏全无。他一摆手,示意天成将茶端开,又开口吩咐:“你将画收入暗阁吧。”
天成应了,走到画桌前,只见玄安所画牡丹细节精致,光是花形便有单瓣、双瓣等数十种之多,且赋色润泽,容色极美,特别是居中的那朵白牡丹,在众花簇拥之下,富贵却不俗艳,清丽却不寡淡,一笔一划都是恰到好处的完美。正巧今日画室中点的是百花淬炼而成的熏香,香气绕着画儿缭绕而出,仿若是那牡丹吐露的甘芳一样,更觉生动自然。
天成一看这白牡丹,心下了然道:“公子今日的画景情交融,实属上品。”
上官玄安眉眼微抬,用眼神制止天成再往下说,面无表情道:“将此画封入暗阁。”
天成赶紧将画卷起,用银丝线系上,就欲提步而去,却听上官玄安问道:“南淮郡主的侍女到画阁中取画几次?”
天成掐指一算:“六次有余,公子放心,献给郡主的都是放在外阁的画作。”
上官玄安点点头,又是默然不语。天成见状抱起画轴欲出,玄安却又止住他:“还是等会儿再放到暗阁吧。”
上官玄安作画完毕,一般有赏玩的习惯,往往要品赏几日后才会吩咐放入画阁,若是格外满意的佳作,不时还会再吩咐取出欣赏,此次叫人收起这幅墨迹方干的新作,本来就是有些蹊跷的。天成自小就跟在他身边,对玄安了解甚深,心中明镜一般,对他此刻矛盾犹疑的心态是了如指掌。天成也不多说什么,只默默低头退出。
室内无人之后,上官玄安低眸看向桌案的画儿,眼神不自觉就生出几分柔软,口中轻咏道:“一枝白玉冷凝香,百卉之中最无双。花香满园吐芬芳,独占人间第一香。”
“好一个‘最无双’,好一个‘第一香’。”屋子顶上突然传来一阵俏丽的女声。
“谁?”上官玄安噔地一惊,急急抬头循声望去,却见画室房梁顶上悬坐着一位女孩儿,女孩儿翘腿仰头,正在嗑着瓜子。上官玄安眯着眼睛,努力向上看,想要看清楚女孩儿的模样,可女孩儿是仰脸靠着最高的梁,他哪能看得真切,凝神间倏觉眼前一灰,一堆嗑过的瓜子皮儿劈头盖脸地洒下一头。
“你!”上官玄安双眉紧蹙,扬袖一挥,甩落满袍瓜子皮儿,锃亮洁净的地板上顿时一团乱乱糟。
看到上官玄安的窘样,女孩儿不禁咯咯笑起来,轻身一跳,便自房顶跃下,站到上官玄安面前。
“南淮郡主!”看清女孩儿的面庞后,上官玄安又惊又气,面如冠玉的脸上露出愠色,极力克制心中蓬勃的不满,声如寒霜道:“我上官府大门敞开,郡主为何不堂堂正正地进来,何苦要当这梁上君子?”
看着上官玄安气恼,文棠虽被挖苦,心中却一阵畅快,嬉皮笑脸地跟他扯道:“之前我派人到府上跟公子借了几幅画,看得不够,这便亲自来了,难道不欢迎?”说罢,径自走到画桌旁,捧起摊放于上的画儿,细细欣赏起来。
文棠一脸儿满不在乎的样子让人生气,却也让人无可奈何,上官玄安叹了口气,一拂袖道:“郡主深夜造访鄙宅,不知有何贵干?”
文棠握着画轴,眼光仍定在那牡丹画上,轻声戏谑道:“上官公子好小气,暗阁里藏了那么多好画,不肯借,只舍得拿些劣质的玩意敷衍我,逼得我不得不亲自来这一趟。喏,这次运气倒好,见到了这幅珍品。”
“暗阁?”上官玄安一怔,脸色顿时煞白,猛然抬头,一脸不可置信地望向文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