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文棠正式出宫之时,天已入冬。那是个新雪初霁的清晨,她踏着厚密的积雪,浑身裹挟着自天际流转而下的银光出了玲珑阁,先去清安殿辞别帝后,直至冬阳高悬,照着积雪反射出刺眼的白光,才由清安殿的一位掌事姑姑领着,朝出宫的方向而去。
文棠随身仅携带了一只旧青布包袱,也就是她出湘地时就带着的那只,帝后赏赐的金银珠宝全都留在了玲珑阁里,未带走半分。这倒不是因为她视钱财为粪土,而是嫌弃东西太多,搬运着实费劲,且皇后已经吩咐将玲珑阁留置,赐予文棠可随意出入宫邸的翡翠玉牌,着她常常回宫小住。文棠思忖着那些御赐的宝物暂时也没什么用处,不如就仍在宫中放着,日后再想办法送些到潇湘栈去,所以就欣欣然轻装上路了。
跟着文棠深一脚浅一脚往宫门外走的还有宫女锦绣,她低头默默跟在文棠身后,脸上有明显的喜悦之色。行至半途,文棠忽地缓住脚步,转身对锦绣低语:“你是真想好了要与我出宫?”
锦绣闻言脸色一变,忙道:“奴婢昨夜说的话句句肺腑,若得郡主怜惜成全,奴婢定当做牛做马报答郡主。”她鼻子一酸,瞬时红了眼眶,眼中分明还噙着泪花,只是竭力忍着不让泪掉落下来。
文棠见她有些激动,解释道:“我只怕你没想清楚,出了宫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锦绣咬了咬嘴唇,斩钉截铁道:“奴婢绝不后悔,请郡主成全。”
文棠见她态度坚决,便点头道:“好,那咱们走吧。”
锦绣这才破涕为笑,睁大一双明亮的眸子感激地望向文棠,口中发出一个响亮的“嗯“字。
两人这才又提步继续朝宫门外走去。
文棠边走边低头沉思:“人人都道这宫中有似锦前程,舍不得走,却只有她一门心思想要出宫。”她心窍移动间,又回忆起昨夜的情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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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特意吩咐文棠,让挑几个使得趁手的宫女一并带出宫去。文棠并无意带人出宫,但领了皇后好意,便于出宫前夜随口询问玲珑阁众人一番,是否有人愿意随她一同出宫。果然不出所料,玲珑阁一干宫女均是垂眉低目,无人应答。见此情景,文棠并不吃惊,人各有志,皇宫于她是困兽的牢笼,于旁人却是满眼富贵前程,她随即宽慰众人可随自己心意去留,绝不勉强。可宽慰的话才刚出口,锦绣却出乎意料地跃众而出,咚地一声跪倒在地,大声恳求着要随文棠出宫。
文棠心下疑惑:“锦绣一向心思细密,平日更是万分小心谨慎,算得上是主子们心中的可造之材,如今也算是头等宫女了,这些所谓的前程她都不要了么?且她与我相识甚短,不过萍水之交,算不得有什么情谊,为何要随我出宫?”她觉得其中必有隐情,便遣退众人,细细追问锦绣原因。
锦绣匍匐在地,将原委托盘而出:“我的家乡在大齐与胡兹交界之地,一个名叫欢山县的小城。胡兹人不事生产,便常想来劫掠,可幸有郭家军常年驻扎抵御,才让他们无可乘之机,我们一家也算是过得平安和美。可是,所有的喜乐都在我四岁那年结束了,欢山县失去了欢声,成了一个人间修罗地狱。”说到这儿,锦绣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泪水喷薄而出。
文棠知道定是锦绣家中发生了大的变故,心下也是一惊,可未知事情始末,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慰。
锦绣抽泣着继续说道:“我四岁那年,驻守欢山县的郭家军突然南撤,留下一城毫无招架之力的百姓,胡兹人趁机侵入烧杀抢掠,我侥幸躲进牛棚草堆下才得以幸免。”
文棠不可置信道:“郭家军为何要突然南撤?”
锦绣用力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肌肤:“当时没有人知道原因,定襄老侯爷善待百姓,严律军队,大家都很信赖郭家军。其中的原委也是我进宫之后,私下四处打探才得知的。原来,当时老侯爷旧疾发作,已回京养病,郭家军便由副将暂为统领。在这期间,先帝听信丞相谢放之言,说大齐和胡兹对峙不是长久之法,大齐只有使用奇计诱敌深入,才能将胡兹一举剿灭,永绝后患。先帝于是便下了一道即刻退兵的旨意,待等胡兹主力入关后,再攻他们个措手不及,彻底灭了胡兹。”
“简直一派胡言!”文棠气得拍案而起,心中恨道:“怎么有如此愚蠢的皇帝,这自断臂膀的做法不仅无法消灭胡兹,只怕是自己才有亡国的危险。”
锦绣继续道:“接到圣旨后,那副将不敢耽搁,立即命军队向后撤了一城。但他也知道其中利害,所以只是后撤了一城,同时差人往京城定襄侯府送讯。而他们撤的这一城,就是欢山县。”锦绣已泪浸衣襟,难以再说下去了。可不用说也知道,没有军队的保护,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不就是羊入虎口,任人宰割吗?
文棠心中怒火中烧,这件旧事不仅仅关系绣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