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雁鹊鸣叫,穿林而来。
小糖从睡梦中清醒,一骨碌翻身站起,扬手拍去身上的尘土,又一甩袖擦了擦粘在脸上的露水。她转身回头,抬眸便望见了子琛挺拔的背影。
子琛听见了声响,回头颔首,小糖诧异地问:“郭将军,你一晚上都没睡吗?”
子琛移步朝着小糖走近,他面上倦色明显,眼眸中还隐约透着一道红,回道:“我看这树林阴森鬼魅,怕夜晚会有蛇虫鼠蚁来扰,就守了一会。再则,离姑娘太近,怕是有损姑娘清誉。我一介武夫,皮糙肉厚,不碍事的。”
小糖自小就跟着师父在枪林箭雨的江湖上摸爬滚打,在刀尖上讨生活,风雨飘摇中长到八岁才在苗寨安定下来。而后,十岁生日那天,师父又逼她离开苗寨,投靠潇湘栈的黎掌柜。她小小年纪便如飘零浮萍,不知“安定”是何物,尝尽了离别愁苦。但多年风餐露宿、漂泊不定的生活并没有压倒她,她从不自怨自艾,像原野中一把杂草,拥有着“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生命力。她虽也识文断字,但却不曾读过太多书,只知道“人饿了就要吃饭,困了就该睡觉,心中所爱就要不惜一切守护,““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在她眼中太过迂腐无力。
小糖看着眼前这位翩翩有礼的贵公子,他虽以“武夫”自谦,但言谈举止中,分明跟自己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她也懒得与子琛分辨,抬眼扫了扫满山红叶,笑说道:“放心吧,没蛊相催,蛇必不出。”
小糖领着子琛在林中左瞅右看,七突八拐,走迷宫似地绕了好几个弯,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才又重新拐回到林间大道上。
一匹白马正在道间不断来回踱步,早已等候于此。
“大白。”小糖欣喜地跑过去,俯身倚靠于马身,双手环住马颈,亲昵地蹭着马鬃。
子琛紧随其后,赞道:“真是一匹灵马。”
小糖眉梢轻扬,笑意盈盈,略带骄傲地回道:“那当然,大白可是千年难得的灵驹。”
“哦。”子琛语调微微上扬,带着询问的音色回道。
小糖快语接道:“大白是师父曾经的坐骑和本地野马杂交产下的,一出生就由我照顾,伴我长大,对我是性灵温顺,但倘若换人,怕就是桀骜难驯了。”
子琛点头,心道:“传说楚王有一匹万年难寻的千里良驹,是当年南部叛军首领俯首称臣后献上的,价值黄金万两。楚王罹难后,负责抄家的临江王正巧是个马痴,率一干卫队将楚王府邸翻了个遍,却没寻到这马,直到去世都心心念念。据当时楚王妃的一位贴身婢女交代,楚王负荆请罪之前,着令徐将军带着襁褓幼子乘此马离去。唐姑娘的坐骑四蹄生风,驰骋如飞,想必就是当年那匹良驹的后代了。”
谈笑间,小糖忽地想起什么,顿时面染愁色,小声自言自语道:“怎么大白独自回来寻我,难道寨中又出了什么事?”小糖心神散乱,立即飞身上马。
习武之人最是耳聪目明,子琛恳切地说道:“姑娘放心,我等必拼死护将军周全。”
小糖微微低头,凝眸对上少年空明澄澈的目光,在那一瞬,心中的犹豫与疑虑被这清明眼波一扫而尽。她晃了晃手臂,示意子琛上马。
子琛如泰山压顶般重重颔首,仿佛许下了重于万斤的承诺,随后脚步轻轻一点,也纵身跃上马背。
白马如流电一般,踏蹄朝前奔去。
不久,二人便已到达苗寨寨口,只见寨口竟呼啦啦地站了一队披甲执锐的苗族汉子。苗人天性骁勇尚武,平时并不蓄意练手,但危急时刻,寨中男子均可堪比军中精锐。
这苗寨避世已久,自给自足,基本不和外界接触,而外族人忌惮苗族的巫蛊蛇毒,也不会贸然闯来,故平日寨口并不会安排人守卫。前些日徐将军深夜遇袭后,婆婆也不过只是吩咐大家白日加倍留心,各家各户于夜晚轮流出一名成人男子巡逻,这次竟将寨中陈年蒙灰的盔甲翻出,还派出一队人守寨!
小糖见状不禁心头一紧。
“昆哥,怎么回事?”小糖跑向带头的中年男子,问道。
那男子年纪约莫三十上下,椎髻于顶,两耳带圈,英姿飒爽。他快语答道:“昨日有十余名蒙面黑衣闯入,试图抓走原先生。幸好昨天先生有旧友拜访,帮着退敌,才将先生抢回来。”
“什么…”小糖急了,撒开丫子直往寨里冲,子琛紧跟其后。
昆哥见一名陌生汉人男子欲闯寨,立即将手中大刀甩出,刀尖直抵子琛咽喉,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子琛立刻停步站立,并不躲避寒冷的刀锋,双手抱拳,道:“在下…”
“他也是师父旧识。”小糖察觉到身后的动静,转身解围,硬生生地将子琛滑到唇边的话打断。她触不及防地一把牵起子琛的手,拉着他快速朝寨中跑去。
小糖拉着子琛,一气跑到徐将军的竹屋旁。竹屋外守着一名男子,正是子琛一行的赶马仆人陈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