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殿。
周斯玉全身浸泡在温暖的药泉之中。
银朱指挥宫女到浴池周围,添上烧得旺旺的炭盆。
她们全身上下热得淌出汗来。
浴池内烟雾缭绕。
周斯玉正好相反,唇色发白,浑身冷冰冰的。
每月她都要发作一次厉害的寒疾。
“过了几个时辰了?”
每月周斯玉发病,时间对她而言,漫长无边。
银朱闻言,跪在浴池旁。
“半个时辰不到。殿下,奴婢不想看你这样难受,不如请陛下来,甘露殿的人说,陛下已经醒了。”
之所以周斯玉会发作寒疾,是因为她体内的妻蛊醒动。
而平宁帝靠近周斯玉,他体内的夫蛊能让妻蛊继续在周斯玉体内沉睡。
变相来说,平宁帝成了唯一能医周斯玉寒疾的良药。
“银朱,我要自己熬过今夜,你去取谈女医嘱咐煎的药来。”周斯玉拢紧了身上薄如蝉翼的雪纱浴衣,踏上玉阶。
满池荡漾的泉水声哗啦哗啦。
宫女近前来,为周斯玉更换下湿漉漉的浴衣。
指尖触到她的肌肤上,寒如冰霜。
周斯玉躺到榻上,轻拧着秀丽的长眉。
她将大哥的平安玉牌贴在自己心口处,耳畔仿佛听到几句话,
“小妹,等大哥此战凯旋,给你带东海的夜明珠,算起来归期应是今年中秋,到时候用珠子做送你的螃蟹灯的眼睛,再买一盒云记饼铺的鲜肉月饼送你吃。”
可那年中秋,她坐在寝殿大门的门槛上,看圆圆的月亮慢慢爬上夜空,又见圆圆的红日来替昨夜的月亮,始终没等到少年翻过墙头、带着嵌着东海珠子的螃蟹灯而来、如过往一样亲昵地唤她一声“小妹”。
“银朱。”周斯玉轻唤道。
“奴婢在。”银朱端了一碗药来,双手奉与周斯玉,“谈女医呈了一张可保殿下.体内蛊虫永久沉睡的药方子,方子上面的药一味比一味难得,要找起来,费一番功夫也是可以找到的。唯独那药引从未见过,叫“菩提萨埵佛骨”,要阴历四月初八日,也就是佛诞日那天出生的高僧圆寂后的佛骨。”
周斯玉小口喝药,药碗空后,宫女接过碗去,她方答道:“这药引寻到了我也不喝这药,佛骨即人骨,我喝了这药,与北朔大荒的食人族有何区别?”
银朱也觉这药引佛骨听起来就瘆人。
“阴历四月初八日,佛诞日,我记得……大皇兄便是此日生辰。”周斯玉阖眼,刚刚喝下的药见效。
她睡了。
*
万佛寺后院。
元宵站在院门外,轻轻叩门上的铜环三下。
“了空大师。”
门“吱呀”一声打开。
一个小沙弥出来,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接过元宵身后侍卫提的食盒。
元宵跟着小沙弥进到院子里。
菩提树下,一位年轻的僧人跪坐在竹席上,执笔为刚做好的螃蟹灯上色。
元宵跑过去,双手合十,恭敬地念“阿弥陀佛”。
“了空大师,你每年都要做一盏螃蟹灯,可都没有送出去。今年这一盏,要是又送不出去的话,可以送给我吗?”
这盏螃蟹灯,是元宵有生以来见过的最栩栩如生的一盏了,螃蟹的眼睛上安了两颗夜明珠。
僧人眼眸平淡,夜明珠的柔光影上了他英俊绝伦的面庞。
“今年这一盏,可以送出去的。十五郎,贫僧给你另做一盏青龙灯,当作你替贫僧送药方进皇城的谢礼。”
元宵高兴地跳了起来,乖乖跪坐于僧人身后,等僧人做他的灯。
“了空大师,那个凶巴巴的清河长公主就是您日夜牵挂的小妹吗?她长得和我表姐好像。是因为这样,您才愿意帮我表姐在皇兄面前打诳语的,对不对?”
“贫僧的小妹不凶,她是天底下最温柔良善的小娘子。贫僧也没有在魏帝面前打诳语,月姬生天子,不是诳语。”
“十五郎。”僧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首望向元宵,“那个人呢?他什么时候来?”
“笃笃——笃笃——”
铜环叩门声响。
元宵指向院门方向,“应该是他来了。”
小沙弥去开门,进来的是徐恕。
徐恕缓缓步至菩提树下,他为求“菩提萨埵佛骨”而来,见到僧人,直接伏地叩首,向僧人磕了三个响头。
僧人打量了徐恕一番。
“世子夫妻宫弱,不怪月姬毁了世子三十多桩将要说定的婚约。且世子即将要娶的那位小妻子,与世子缘分薄得很,送世子四字,强求不得。”
徐恕抬首,见僧人眉眼说不出来的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