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澜看的心惊,生怕一阵风把这单薄的身影掠下崖去。
崔颂说:“万世开头难,你的史书,也不好修吧。”
程添扶了柱子,回答道:“还是多亏了您和范大人开的好头,陛下下旨封我为太史令,还说五经馆的人由着我差遣,有范大人帮着遴选,组出了个八个人的小队,二话不说就跟着我走了。”
崔颂说:“地方呢,是在从前的史馆还是另立一块地盘?”
程添说:“怎么好鸠占鹊巢,收拾了五经馆的别院给我,正好也能住人,倒是不用叨扰方大人了。”
五经馆的别院崔颂知道,之前和范正辞盘算着设立五经馆的时候就去看查过,别院里载着参天的柏树,树干上有之前孩童玩闹时划下的印记,那些孩子已经而立之年,却再也够不到自己刻下的痕迹了。
但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话不假,溽热难熬的夏日,层层叠叠的树叶能开辟出一片清爽宜人的宝地。
“倒是个清净自在的居所。”崔颂说道。
想起不用叨扰方询,程添掩嘴一笑,看了方询一眼。
方询听罢急急的想说什么,看了崔颂一眼又咽了下去。
崔颂没注意到他,他正盯着戚澜翻飞的衣摆。
戚澜披了件银白短袄,短袄下是鲜红的骑装,让山顶的风裹挟着飞舞,她盯着千山万水之外隐在云雾之后的孤鹜山,那是她魂牵梦绕的故乡。
像她总穿在身不起马也舍不得脱的骑装,好像把家乡的服饰穿在身上,物是人非的氛围就浅上一些似的。
方询了然于心,举了酒杯,说道:“崔兄,我敬你。”
崔颂回过神来,也端了酒杯,感慨道:“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方询眼圈有点红,却是大笑着答:“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夕阳西沉,落霞山迎来了它最受人赞誉的盛景。
落日熔金,暮云四合,崔颂不觉看的痴了,这片山曾经让他做笼中鸟,囚中人,等到真要踏出去时,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舍却又丝丝缕缕的缠在心口,拢了片散不去的迷雾似的。
直到下山的时候,还在亦步亦趋的回头。
方询和他并肩而行,觉得正是自己发挥挚友作用的关键时刻,开口询问:“怎么,不开心?”
崔颂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忽然想起一句诗,脱口而出:“恋杀青山不去。”
方询哼了一声,不屑的说:“可青山未必留人。”
“青山不留,我留!”戚澜在他们两步前停下,回手在崔颂肩膀上拍了一把。
陈宴如看着窗外的云,说:“他们防着戚家也没用,出了事还是得仰仗人家,我本来也担心边关重兵也就算了,尧都守备军怎么也交给了戚家人,现在看来反而是挺好,蒸蒸日上了。”
想要人死心塌地尽心尽力,又疑神疑鬼不肯轻信,得了便宜还要倒打一耙做个勉为其难的样子,这样的委屈搁谁也不愿意受。
崔颂叹了口气,回答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和她不是一路人,话都说不了几句,不论是牵制还是利用,我都做不到。”
陈宴如转身绕到崔颂面前坐下:“我知你心性如此,可人有时不能太君子。”
崔颂面色略微冷了一点。
陈宴如:“这些年暨北各地驻扎的将领,无一不是戚家栽培出来的,尧都派过去的人总用不了三五个月就受不了艰苦主动请辞,大周整个北部边境纵然固若金汤,可全压在一家人身上,现在齐王蠢蠢欲动,戚老大帅这个态度不能再模糊下去了。”
崔颂觉得胸闷,一口气总到一半就喘不上来似的,他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又重重的叹出,仍感觉胃里不上不下的堵了一团。
崔颂:“我会想办法。”
天又阴下来了,料料峭峭的春寒又升腾起来,雨季开始了。
艳阳高照和如丝的细雨毫不冲突,水滴染上金光,在草芽上流转,戚平也不带斗笠,叉着腰和戚谨戈站在帐外淋雨:“尧都又来了一批赏赐,承诺的粮草也快运过来了。”
“无事不献殷勤。”戚谨戈说:“急着收买咱们呢,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地道,事到临头怕咱们胳膊肘拐到齐州去。”戚止戈叼了根草,漫不经心的说。
“阿澜来信了吗,多长个心眼儿吧,跟着崔家那小子乱跑什么,南边可不太平。”戚谨戈眯了眼睛。
“来了,心眼没长嘴倒是学甜了,说是去替咱们探探口风。”戚平嘴角挂了点笑,回答说。
戚谨戈冷哼了一下:“告诉她不用,顾好自己比什么都强,切忌好大喜功,要谨言慎行,咱们那边也不站!”
路程走的很慢,戚澜怕到了南边的地界又整出什么幺蛾子,而且她有知觉,崔颂扔下他经营数年的局面不管出京南下,一定不会是为了嘴上的避风头,发往暨北的书信还没有回音,她尽量拖延着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