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四下学期的周二、三、四下午都没课。刚强于四月底的一个午后,怀揣吴厅长留给他的名片和成绩单,坐公交来到位于中山纪念堂隔壁的那座省建厅办公大楼。
省建厅,全名为广东省住房和城乡建设厅,办公楼是只象牙色竖立的大火柴盒。刚强知道厅长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况且今天的日程大概一早排满,于是跟传达室说他找吴厅长的助理,姓徐。
十分钟后,那位身材适合做晚会男司仪的助理出现在他面前。无论厅长是否记得刚强,至少助理一下子就认出了他。人家助理是做什么的?干这行就得有善记人名、过目不忘的素质。领导日理万机记不住谁是谁,你也记不住,还要你做什么?
吴厅长正在开会。刚强在等候室里坐了一个半钟头后,被领入内。进屋后见厅长还在皱着眉伏案写个不停,刚强便在门口处稍候,顺带观察办公室的布置。来之前听珊珊科普过,省机关正厅级干部的办公室标准就是30平米,目测还真是差不多。办公桌上插着两面小小的国旗和党旗,办公桌后方两侧还竖立着两面大红旗。许是为了符合建设厅的主题,墙上挂的不是常见的“宁静致远”而是“众建贤才”四个字。
搁下笔,吴厅长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已挂了笑,指着办公桌对面的椅子让刚强坐。厅长的样子同三年前没多少变化,身材健美,面部带点儿低调顾家的西方中老年白人精英的特征,同满大街纺锤身型的珠三角老板位于外貌谱的两端。
“不管你信不信,”厅长疲惫地揉着眼睛说,“我上个月去阳春市府的时候还想起你来了,心道你也差不多该毕业了。怎么样,大学这几年还顺利吗?”
“顺利,”刚强毫不犹豫地给自己的四年本科生涯盖棺定论。波折是有,比如柯阿姨那件事,不过人生有波折不是再正常不过吗?或许是他的起点低,有饭吃有书读,没病没灾没做亏心事就值得惜福了,还想怎么样?那些形而上的烦恼都是因为吃得太饱。
厅长若有深意地望着刚强舒了口气,向后靠到椅背上。“跟我聊聊今后的人生规划吧?”
不知为何,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刚强首先想起方熠。假如由方熠来回答这个问题,听到的人定会豪情万丈、心摇神驰。这不是说方熠能吹,而是他的心志和理想本来就高于普通人。刚强自忖一辈子也到不了那个境界,在阅人无数的吴厅长面前言不由衷会被一眼看穿,所以决定说实话。
“也没什么规划,就是想找份待遇好、能发挥我特长的工作,让老家的亲人也能跟着过上好日子。”
厅长闻言咯咯地笑了,“你倒实诚,只是这番话若是相亲的时候说出来,足以吓退一大批城市媳妇了。据说现如今的女孩子找对象就怕被男方家里拖累,认为没有医保和养老金的农村父母迟早爆雷。”
是吗?刚强心道,珊珊可是从来没在意过这些方面。电视剧里不乏嫌贫爱富的大小姐,真实情况是也只有大小姐才有资格去“爱贫”。有钱任性,没钱还敢学人家任性么?所以金钱带给人的不仅是生活保障与物质享受,还有选择上的自由,而自由又极大程度地决定了人的尊严……
听吴厅长又问:“刚才徐助理给我看了你带来的本科和公务员考试成绩单。我还纳闷呢,以你的条件申请出国也是有希望的,原来是为了照顾家人……唉,我個仔能有你一半懂事,我也不至于有这么多白头发。”
刚强瞄了一眼厅长乌黑优雅的偏分,心道果然是染的。同时又一次感叹粤语的烧脑——“我個仔”是儿子,“我条仔”是男朋友对吧?嘴里说道:“其实也不全是为了家人,出国这条路不适合我。”
另外,刚强记得陶市长和他说过,开启职业生涯的年龄是至关重要但又常被忽略的一个因素。
厅长点了下头,“能告诉我,除了我这里你还有其他选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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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问刚强为何会来找吴厅长?珊珊的具体工作单位是广东省药监局化妆品监督管理处,而刚强的选择有这么几种。
其一,增城市政府的牛书记和陶市长都表示欢迎刚强来加入他们的“团队”,但这个选项是最先被否决的。被书记的女儿。珊珊虽然父母都在增城,可她自己要在广州上班。增城离广州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说远不远,实际上还是分居两地了,见面总归不方便。
而刚强自己也不想去蹚浑水。他其实更欣赏陶市长的为人,正如他欣赏方熠。这并不是说刚强与他们是同类人,恰恰是因为那两位具备某些刚强天生缺乏而又心向往之的品德和素质。如同刚强老家的乡亲们每每谈及他和吉吉,“大学生,人家那可是大学生!”
然而姑且不说几乎任何省市县乡的党委书记与行政长官之间都有那么点儿明里暗里较劲儿的意思,在牛书记底下做事可谓伴君如伴虎。书记是那种大刀阔斧、雷厉风行干实事的领导,缺点是常常独断专行、无法无天,且同曲雅蒙之类的女下属纠缠不清。上次的护照事件刚强差么点儿栽进去,自忖今后也做不到抛开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