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有一段路,秦寒息却于沿途的一处偏殿做简单梳洗更衣之后径自去了议事大殿。反观蒙溯,全无做客的局促,这便领了赵端寻了两个僻静客房,摸着榻便斜斜一躺,远比主人家来的松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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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王宫绵延盘踞千余里,夕阳西斜,如同重山一般的飞檐斗拱为余晖染得金黄,以极尽巍峨之势立于吴越大地已逾千载。
“你这是将了为父一军啊!”
中年的男声徐徐传来,其下口吻不可谓不严厉,可真要细听来却并无不快,秦寒息肃立在旁虽一脸正色,开口却是松弛,只顺着话道,“儿子不敢。”
秦寒息随同秦南前来,蒙溯小睡已起,远远就见她倚着栏杆正翻看《伤寒杂病论》。此刻她虽着男装,却只将头发束做一束,未用各类冠簪,如此模样竟是远不同于以往。原本明媚张扬的眉目此刻微微垂着,与她平日里的慵懒散漫不同,竟显出几分女儿家的娴静温婉来。
蒙溯确是以擅武擅兵著称,甚至还有风流的名声在外,以至于世人以为其人粗漏浅薄,可又有谁还记得她的娘亲?那个以才名动九州,一时风头无俩的昭华公主郑淑颖,试问她的女儿又怎会是个不学无术之流?
蒙溯有意藏拙,秦寒息却知她的才情远在那些附庸风雅的世家小姐之上。熟读兵书史册不说,还精于诗书工于礼乐,通晓药膳之道外,于各地风俗言语禁忌都无一不知。
所以,他从来不担心博学且善于察言观色的蒙溯会无法应付同好古书典籍的父亲。
可见秦南并未上前,秦寒息陪在身侧也无言语,他们就这般沉默且心思各异地看向蒙溯。不同于秦寒息的看山是山,秦南的眼中渐渐叠过另一个人的身影。倏忽间,他的眉眼不自觉得蹙起,转而长叹了口气便走远了。秦寒息见状依旧未多言,只在后躬身拜别,起身之后便又朝蒙溯所在方向看去,神色愈发柔和。
“送礼来的?”蒙溯听着脚步眼都不抬地玩笑道,未曾想真见秦寒息自袖中取出一物来。
“这是?”蒙溯不由愣了半晌才双手接过。触手圆润,似乎是支玉镯,她这方小心打开锦缎。
“掸国贡品?”蒙溯见之不由惊诧。
她知秦寒息最喜白玉,其随身的物件除去脂白之外似再无旁的花色,可手中这支平安镯显然同他以往的喜好截然不同,不同于九城璧的脂白油润,底子细腻是如同瓷面的无暇,另有一抹阳绿如锦绣团花缠枝而上。若是满绿则太过显露,不合君子之道,这一抹却正正好,活灵活现令她咋舌,想来定是个女子的物件。
此为外邦贡品,且中原罕有,寻常人定不得见。可大理同掸国相邻,蒙溯见过此种玉料并懂得鉴赏倒不稀奇。便见秦寒息点了点头,似乎是在静待下文,蒙溯继而不负众望,边把赏边同他们说道,“这种成色的,我们那管叫‘白底青’,我虽见过不少,这般好的却也未曾遇过。”
蒙溯摩挲着正是入神,手中之物却被秦寒息收了回去,只见她偏了偏头,反看向此刻唯一随行于秦寒息身后的侍从调侃道,“我瞧着你们殿下也不是小器之人,这如何的?”
侍从犹豫片刻,脱口便出, “这是韩妃的遗物,原也是前朝景帝赐予吴国的。”
这一话,信息量极大,两人相视一眼皆是一顿。蒙溯顿觉此人知晓颇多,并非贴身侍从这般简单,且镯子的来历也远比她想象的更为贵重,一时间她倒不知如何开口,而此刻那双漆黑的眸子却看了过来,燃起令她费解的光亮?蒙溯沉思片刻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分明是会错了意,原本伸出去的手不由落了回来,思绪还在他处正好未瞧见对方的那一蹙眉,也未瞧见他再要伸向她的手。
秦寒息本只想要逗趣她,如同那双木雕兔子一般,不想这情人间的普通举动放在他两人身上竟落得个权谋与算计,无趣之下还徒增隔阂。他莫名恼起自己来鬼使神差地自怀中又取出一物来,别说锦布连个皮纸都没有,想来他原不打算在今日相赠的···
此刻紧攥在其细长的指尖之上的是两支昆山玉制的美人条。藕粉同翠青两色并立于日头地下,正是摇曳生辉如芙蓉出水,色泽分明如同美人面与君子骨,相得益彰。
彼时,这两色的料子实则不算贵重,皆是产自西平郡,说句不好听的,这便是昆山玉的边料杂色,于今攀比之风盛行,世家子弟谁会爱重?无出是民间讨女娃儿欢心的玩意儿罢了。虽是如此,到底物以稀为贵,蒙溯一眼便知如眼前这般的整一条达成同色,且色好玉润的,照旧是价值连城。甚至连那西平侯都未必寻得来,更非寻常世家子弟力所能及。
“你将家底交代出来莫不是想同我私奔罢?”不等秦寒息应声,她已自顾自往下说去,“还真是,倘若哪日你我皆落魄了,单凭这些···远的不说,保子孙三代富贵已然无虞了。不过,世子身家这般贵重,即便你可能舍了去,我也是不肯的。”
秦寒息听她说笑,又见其面上的喜色,目光回暖却旋即不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