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三年秋分,天生怪象,大雪断断续续下了三月之久,积雪埋膝,难以融化。
本是谷物收成的好时节,却迎来颗粒无收的惨状,百姓嗔怪,是齐王父子作恶多端,引起天神震怒,降罪于大信。
嫦晚吟身披孝麻手捧父亲牌位向宫外走去,她的绣鞋不知何时掉落,白如飞雪的双足冻的有些发红,玉石似寒冰刺骨,每走一步痛如刀割。
沉重地宫门大敞,云层缓缓散开,一束阳光落到嫦晚吟身上,在阴暗潮湿的牢狱待久了,觉得冬日格外刺眼,她微眯起眸,抬头看红日高悬。
一双小鹿眼灵动勾人,眼尾微微上翘更添明媚,弯弯的樱桃小嘴已乌紫。
她泪止不住地流。“父亲,女儿带你回家。”
她害得沈家灭门,她是罪人。
她此生犯下最大罪责,便是嫁给顾珩!想起此人嫦晚吟便泛呕,她咬紧牙根,攥起拳头,她要他偿命!桩桩件件的人命,她要让他顾珩杀人偿命!
顾珩着玄色十二章冕服,纵马扬鞭,威风凛凛。他一路追寻嫦晚吟身影,就在相府外不远处,女子白玉簪绾起青丝,丧衣单薄背影纤瘦,在凛冽的冬日,赤足前行。
“吟儿!吟儿!”顾珩焦急地在身后喊道。
听见顾珩的呼唤,嫦晚吟心头震颤,恨意涌上心头,她加快步伐,一路小跑。
顾珩下马追到相府,拉住嫦晚吟拥入怀抱,紧紧锢住,他那双睥睨天下的眼眸里竟噙了两滴泪,“吟儿,朕错了,跟朕回宫吧。”
朕...朕...
他始终放不下他那至尊无上的帝位。从前是,如今是,今后更是......
嫦晚吟推开顾珩,看向他的眼神都是从未有过的冷血,她指着相府牌匾,字字如箭刺向顾珩:“陛下为了帝位,搭上我沈家上上下下几百条人命,可日日心安?可夜夜难寐?”
顾珩明白眼前的女子已不再心属于他了,纵使他如何悔改也弥补不了他犯下的错以及对她的亏欠。
踏进相府,死寂环绕,四处都是斑驳的血迹,已深深溶入梁柱石墙,洗刷不净。被大火焚毁的前厅只剩残垣躯壳,所幸祖上庇佑,祠堂未受牵连。
顾珩紧随嫦晚吟来到祠堂,嫦晚吟安顿好丞相灵位,上了香跪拜,她面朝列祖列宗身背顾珩,“我爹爹尸骨未寒,你何等兽心,撺掇大将军将我沈家屠杀灭门!沈家世世代代忠于朝廷,以辅佐帝王,从未心生过半分异心!不知,我沈家哪里得罪于你?要将我们置于死地!”
“吟儿。”顾珩望着那一列列灵位,心底愧疚不已。
顾珩右眼皮抽搐了一下,继而从腰间取下一把金丝盘龙匕首,拔出利刃,将它交由嫦晚吟手中。
他既然追来,便再没想过活着回去。
嫦晚吟接过匕首的手一沉,锋利的刃面照得她脸色苍白没有血色,她举起匕首慢慢转过身来,看着眼前隽美的男人,身姿高大挺括,一袭玄色龙袍何等尊贵威风。
“你辛辛苦苦算计来帝位,舍得就这般死去?”嫦晚吟嘲讽。
顾珩难得温柔:“能死在吟儿手里,此生无悔。”
“你把我当作棋子,却不曾想自己也在局中。从出生起你便被你父王当作一颗棋子,落子何处?皆在他掌控之中。偏偏我娘亲临产那日爹爹被调去扬州,偏偏你父王路过相府,又偏偏遇上我家寻医的小厮。深更半夜,他从东街齐王府驾马至南街相府做甚?我记得你父王一向惯坐马车,却碰巧在那日骑了匹马。”
“若我不是女儿身,你父王岂不一盘死棋。可我又偏是个女儿身!到底是命该如此。”
“顾珩下地狱罢!”嫦晚吟将刀尖抵在顾珩心前,往下一寸即要他命。
刀尖刚刺进胸膛,血瞬即流出,顺着匕首滑落到她的掌心,望着沾满鲜血的双手,她顿住,临了,嫦晚吟却害怕了,迟迟不肯下手。
此时,顾珩握住她的手,一点一点往自己的肌肤刺入。
看着不断涌出的鲜血,嫦晚吟害怕地缩回手,匕首插在顾珩胸间,她面露惊恐,眼含热泪,口口声声说着报仇,此刻她竟然不敢杀人!
顾珩再次托起嫦晚吟的手,嫦晚吟愣了片刻,想起尸山血海的相府,眼中恨意翻涌,利落地将匕首深深扎进胸膛。
顾珩皱眉隐忍,嘴角鲜血流出,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双眼噙泪,“为什么?为什么不杀了我?”
她杀不了他,已无颜苟活于世,更无颜面见九泉之下的亲人。
据说自戕之人永世不得轮回,死后会成一缕孤魂游荡人世间。这是对她最大的惩罚,是她识人不清最大的代价!
嫦晚吟拿出早已潜藏腰间的银鞘匕首,一声鹤唳,匕首出鞘,这是她准备用来杀顾珩的,如今只好自己用了。
嫦晚吟哽噎:“你害了我家那么多人命,一条怎能还清!我要让你余生都在悔恨中度过,夜夜梦见我沈家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