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距离我坐在太傅府门口喝茶,看见方如是瘸着条腿出门被台阶绊了一下,盒子飞出去他扑过去抓住一件绣着丹橘舞服那一天,已经过了四年。
我依旧坐在茶铺子里喝茶,不过不是最难喝的大枣普洱茶,是我从太傅府拎出来的茶壶。
我倒了一杯,冷静地看着那些官兵成列闯进太傅府的大门开始搜查。
这一天,终究是到了。
四年前,方如是在门前,为了接我的舞衣,又摔了一跤,这一下摔得很重,我头一次见到光风霁月的方如是躺在泥雪里的样子。
他朝我呲了一下牙,说:幸好来得及在你回家之前见到你。又看了看怀里的衣服,说:还好没有脏。
大概是伤没好又受了寒气,他发了三天烧,每天只醒一小会儿。
他烧得糊里糊涂的时候自言自语,反复念叨:你在这了,你怎么选?
可后两天,他每次醒来都拉住我的手,问:林杏,你喜欢我吗?
我说:我爱你。
他就接着问:如果我不是我了,你还爱我吗?
好问题,比古早雷剧有深度,还概括性地说出了古今中外言情小说用各种背景和人物、以数万字乃至数十万字讨论的终极问题之一。
或许是他这个问题太深刻,小说之神不允许我用一或两个字简要阐述给出答案,所以每次问到这,他都晕过去了。
吴家小姐听说了他摔下台阶晕过去的事,特意过来嘲笑他,以报复他让自己腰闪躺了半个月,正巧听到了这段对话。
她把事情始末讲给我听,末了,似是劝告地对我说:“我本来以为他是单相思,但你看起来竟也喜欢他,既如此,何不劝劝他,我读书不多,也知道乱世之前,臣不逆君的道理。”
我很想说:你真是谦虚了,若不是读书太多,又怎么会提前看出方如是下场惨淡。千古史书一轮回罢了。
可我没这么说,只是郑重地谢了她。
她是证道者,可方如是是殉道者。他们一个站一个卧,相距不到十步,却宛然如天塹。
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头一次晓得,这句话的深刻。却也忽然发现,哪怕不相为谋也未必视如仇敌,甚至还能在彼此势如水火之前,因惺惺相惜出言劝告。
送走了吴家小姐,我坐在床边看着方如是的睡颜,他仍旧那么好看。我不想与他分开。
我已经知道最好的办法是什么了。
我爱方如是,因为他是他。我也爱我的荣耀,那是我的十六年。
事情到此就很好解决了。
他只需要继续坚持做他,一直到他走向命运的终点。我陪着他走完他的路。然后去坚持我的荣耀。
因为与他相伴多出来的时光,回去后的路固然会比原来难走,大概率还会伤心万分,可只要想着我爱的这个人愿意为了我变得不是他,就没什么不能坚持了。
方如是醒后,听完我支持他走心中所选,大泪一场,我知道他是心疼我日后可能会和他一起受刑,或是独自承受回忆的痛。
我和他说,你放心。他眼泪掉得愈发厉害。
我只好骗他,你若不是你,我便不爱了。
方如是的眼泪停了一瞬,接着慢慢地他捂住头嚎啕大哭,声嘶力竭。
我从没有见过他哭成这个样子,小说里冷硬如冰的方如是,从没掉过一滴泪,哪怕在刑场上,也只是一句:行之不悔。
我逗他:和我在一起这么难过吗?
他摇着头抱住我,声音嘶哑:林杏,他们言之凿凿的时候我也怀疑过是不是我错了,可是遇到你,即便错了我也想坚持。如果我不是一意孤行走这条路,或许就遇不见你了。
他说的是因为执意定罪于犯错亲王,被另一个亲王觉得是威胁所以找人把他打落山涧的事。
我抱着他抚摸着他的头,像安慰小孩子,泪大颗大颗落在手背,我想,我多么幸运。
我多么幸运,生活的时代不需要辩证君主与法治,不需要为此纠结、自责、愧疚,我可以坦然地离梦想那么近,不必付出鲜血,只要一些微不足道的汗水。
我没有告诉方如是现代法治,因为那在他心里或许已经出现了千万次,他不需要别人告诉他终点是什么样子才能坚持,他想的是靠自己,一步步走向终点。
十二
即使我猜到了过程是如何残忍,可看着昔日好友一点点拔刀相向到最后刀刃相见,还是无可避免地难过心酸。
吴家小姐当真很有先见之明,如果在现实世界还只是隔着书觉得是作者替她未卜先知,那当我亲身经历时,却不得不一次次佩服她心智过人手段非凡,不愧是爆文里的大女主,哪怕她有很大一部分才华展现在了对付我的爱人方如是上。
原谅我还是叫她吴家小姐,皇后这个词古今多少贤惠妇人都当得,可是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