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之间,霍声有点记不清从前萧无垢的模样了。铁观音对她说过,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是当年那个冰洁玉清,明月高悬的萧无垢变了吗?她的父亲、无量寿宗与桓氏勾结在一处伤害萧镇鼎,背叛大原百姓与社稷朝廷所做的,她不相信萧无垢对此一无所知。那日在年轻书生的棋摊上,她与他执子对弈,他明明认识书生,更知道书生是杀死萧镇鼎的人,可他依然安然淡定。他与桓氏暗地里交往薛向海密谋布局,派刺客刺杀萧镇鼎,把他的身份透露给虎头庄的人并指使他们杀死萧镇鼎。
无垠清夜下,青花别院的楼顶。霍声问铁观音她还能活多久。仰头将一壶酒饮尽,把空酒壶丢开去,铁观音告诉霍声,只要她想活,就还可以活很久。霍声问铁观音能不能让她看一看他的脸,就当她死前的一个小小心愿。铁观音说等她什么时候真死了,他会好心给她露个脸的。霍声莞尔一笑,道,铁观音,帮我治脸吧。铁观音愣了一下。霍声说,她想离开这儿,去找萧镇鼎。可是她这张脸太显眼,如果萧无垢全城贴告示要捉拿她,她一定跑不了。所以她想偷偷把脸上的肉瘤割了,这样谁也不知道,谁也画不出她的模样来。望着霍声可怖的脸上泪光盈盈的眼睛,铁观音静默半晌,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生或死,各有半胜。这一刀下去,即使是铁观音亦无法保证结果。过程惊险,霍声险些就死在铁观音刀下。幸而无患子带着最后一颗瀛洲毒根制成的药丸赶来喂霍声服下,才把霍声的命从鬼门关口拉回来。
在难生花和娴妃的掩护下,等萧无垢和霍家人发现霍声失踪,张贴满城告示追捕的时候,霍声人都快到虎头庄了。霍声没有告诉霍溯,因为她知道霍溯一定会阻止她这样任性。到达虎头庄的时候,她写了封信给霍溯,请他原谅自己。铁观音要陪她一起,也被霍声拒绝了。这也许是一趟没有归程的远游,她自己一个人就够了。萧无垢亲身赶赴虎头庄寻找霍声,但此时霍声的脸上已经没有肉瘤,无人能认得出霍声。脸上切刀的伤口虽然未完全恢复尚有薄薄一层血痂,但用铁观音给的药和人皮膏敷遮掩,轻易不会教人看出破绽。霍声清楚萧无垢他们会派人来虎头庄找她,所以她趁着夜色潜入村庄后便直接躲进了虎坳里。那里不会有人进去,亦是唯一一处无人寻找过的地方。
孤身踏入虎坳的时候,霍声内心十分平静,就像铁观音剜下她脸上的毒瘤时那般平静。七月的密林丛丛,暗绿流影,野兽腥郁的味道混入焦热的空气直冲人面而来。霍声感到自己脸上的伤口在隐隐作痛,因为长时间贴敷人皮而有轻微的流脓症状。身体的温度很高,不知是因为周围的温度高,还是因为她发烧得厉害。霍声发现了老虎藏伏的山洞与它们残留在四周生存的痕迹,被嚼碎的骨头,掉落的兽毛,凶爪争斗挣扎的划痕。看起来这里生活了许多的老虎,不过目前霍声一只也没找到。
花鼠钻出土壤,在洞穴里四处闻嗅攀爬,发出吱吱的动静来。吃完了随身携带的鹘饼,霍声便捡一些掉在地上的果子来吃。夏季的丛林植物茂盛,但是果子腐烂得也快。霍声爬不高也走不远,从地上捡来的果子有些腐已经烂了一半,霍声就削掉那一半只吃看起来干净的部分,直到她昏迷在山洞里,连一丝力气也无。
霍声以为自己死了,但是当第二天阳光散落洞窟的时候,她又睁开了眼睛。洞窟石缘上积攒了一夜的露水掉落,一滴一滴,浸润了霍声干燥的口舌。许是花鼠吱吱吱吱的动静拨醒了她的意识,霍声下意识地朝音源出现的地方看过去。被花鼠翻覆了的土壤碎岩中,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在闪烁。扶着洞壁,霍声勉强靠着双膝挪了过去。好大一丛阴影罩过来,花鼠与霍声大眼瞪小眼地彼此对望,最后以花鼠贱怂地转身钻回去并气愤地留下三颗老鼠屎而告终。霍声其实也没有要它们走的意思,她就只想看看那个掩埋在土石之下亮晶晶的东西是什么。那似乎原属于人类的。
掌心覆上,感受到物体质感与温度的一刹那,丝丝电麻窜进了血管,脑海中潜藏已久的记忆甚至比霍声本人更快一步意识到一切。土壤已经被花鼠挖得很松了,霍声将那枚贝币大小的压片金珠轻易拿了出来。这是千生刀刀鞘上的护佑珠。护佑珠因为曾经取下来过一面,因此变得容易掉落。霍声沿着花鼠翻过的土壤继续挖掘,因为泥土中掩埋的石砾多,她的十指很快便划破流血。她没有再翻出其他的东西来。但这枚护佑金珠的存在,也许能证明千生刀曾流落到这里过,也许能证明萧镇鼎曾流落到这里过。
霍声喜极而泣。无论最后的结果如何,至少如今,如今有这样一点迹象,可以让她继续坚持下去。她跋涉在虎坳中继续寻找,虎坳不算大,但她依然没找到其他线索。斟酌一番后,霍声离开虎坳沿着岔道而下。等她到了虎头庄里时刚好太阳完全落山。此时萧无垢已经离开,他派出的人马也辗转到别处继续搜寻,虎头庄里只剩下霍声的画像。
远远观察到家中只剩下蒙大娘一个人,霍声偷偷翻墙进去。一切完美,就是摔得不轻。蒙大娘收拾桌上的碗筷,收拾着收拾着,似乎是觉得乏了,慢慢坐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