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方止知道,四宜书屋是皇亲国戚上学的地方。
谢方止不知道,就在太后下旨让他去四宜书屋之后,有心人很是坐不住了。好多人开始想法子把家里的孩子往里塞。四宜书屋本来人不多,大多是公主郡主什么的,每日里就讲讲诗讲讲词儿,讲讲盛世太平,其他的讲了也没用。
所以叫谢方止过去,太后本意可能是想羞辱谢府。
猜出太后是这个意思,那些自称谢阁老门徒们先是坐不住了。阁老乃我再造恩师,公子怎么能遭如此羞辱呢!我要辞去翰林院一职,转投四宜,以报师恩!
嘴上说恩师,顶多就是谢阁老当年春闱看过一眼他的卷子,不能当亲徒弟,就把阁老儿子变成自己的亲徒弟。
算一下,还是赚了。
有的呢把家里不求官途的小儿子送来,想着看看能不能跟谢小公子攀个朋友。
有的后院呢,则是活动很多脑筋,想把家里的庶女塞进去,到时候再跟谢府攀个亲家。
主要是听说谢小公子人不顶用,嫡亲的吧…不太舍得。
有的忌惮太后,有的揣度圣意,有的想讨好谢阁老,四宜书屋年后一日学还没开,就已经隐隐开始热闹起来了。
而终局竟然出自冯国公世子周孟棋,不知道崔家那边怎么七扭八歪搭上的皇亲国戚的名义,宣布入四宜书屋学,将乱象直接推向了高潮。
外面热闹外面的,谢方止一无所知地去上了学。
管家抬来一顶规制略大的软轿,里头布置得相当舒服。谢方止早上顶着没退完的药效,被管家仆从几个七手八脚地塞进了轿子。
他摇摇晃晃地,听着墨盒子在箱笼里撞来撞去,不知道是梦是醒。
“小少爷,咱们到了。”
就在皇城根脚下不远,一处看着僻静但其实寸土寸金的院子,大门仅开了一扇,里头的竹子层层叠叠好似掩人耳目。春风还没吹透这京城的高墙,竹叶也透着一股凉寒的青紫。窸窸窣窣的竹叶声,幽深而隐秘。
谢方止掏出怀里的绸带覆在眼前,在脑后又系了一个很大的结,绸带尾上被嬷嬷花心思缝上了流苏,还拿银线绣了暗纹。他笑着摸了摸,抬手把流苏甩在身后,迈步出了轿子。
当然,有俩人在扶他。
更精准地来说是架着他。
他被人架着走过竹林里的石板,走过一座小小的石桥,沿着一条过分长的穿廊走到了目的地。
他被人架着,好整以暇地眯着眼睛,从那张薄缎子后面分辨这里的景色。
架着他的两个小厮自报家门,左边这个抬着大臂的叫寒英,右边这个掐着小臂的叫霜英。
“从今儿起我们俩就负责小公子的上下学”,声音稳稳地从左边传入他的耳朵,虽然他此时耳朵不灵,但是却因对方格外清晰的吐字而立刻反应过来。
哇哦,谢方止扭过脑袋,朝着他的方向赞许地点点头。
“霜英是我弟弟,一并负责小公子的笔墨。”
“没甚笔墨可伺候,我看不清,不想写字。”
说完他干脆往左边一斜,靠在这位可靠大哥的健壮肩膀上,被架着穿过了漫长的走廊。
穿廊北侧不远处是一片小湖,规模比他藏书阁前的池子大多了。还未有绿意的柳树高低立在湖边,光秃秃的枝条也将湖水分割成细碎的片,天气不晴,如果是盛夏的大晴天肯定是不错的胜景。
不愧叫四宜,这名字说是书屋不如说更像个修身养性的乡下庄子。
“把我搁靠窗的位置上”四肢健全的谢小公子指手画脚,“往后往后,我来了就是打坐,那么靠前干什么。”
他来的不早不晚,屋内已经聚集了三五人,此时正屏息凝神地看着他“落座”。穿廊走起来格外绕是有原因的,因为那是四宜书屋单独划给谢小公子通行的小路,开课之前特地让工匠把原来的穿廊地板都凿开,把阶梯错落都填平方便行走。
在灼灼的目光里谢方止仿佛一坨听人摆布的烂泥,屁股一沾草席就瘫了下去。
很没坐样。
叫霜英的小厮拿来软垫塞在他背后,把文具都从随身的箱笼里拿出来一件一件地摆好,恭恭敬敬地跪坐在他桌旁。
教室中间竖着摆了一扇屏风,将屋内左右隔开。屏风上绣的梅兰竹菊,白地儿的缎子透着人影,不怎么憋闷。
他好整以暇地调整好坐姿,跟旁边的霜英说:“上课了之后要是嫌闷,让你兄长带你出去玩就是了,喝酒赌钱什么的就算了,家里的规矩你们比我清楚。”
霜英不似他哥哥那样口齿伶俐,支吾了半天只说不必不必,硬要留在这里,谢方止只好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