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昨天才生平第一次出门,第二天就要进宫了。
想起来不由得好笑。
“笑什么呢少爷,你快好好听着老奴说的,到了宫里让你跪你就跪,别盯着上头的人直勾勾地看......”老管家在门口忧愁地看着老神在在的小公子。
他抬手止了管家的絮叨,“这些礼数我都在书里读过的,放心,差不了多少”
府中下人撩开了帘子,搬出脚凳,退到一旁。
虽说看东西只是略微模糊,但是这上轿也是头回做,不免得谨慎一点。昨夜或许站得有些久了,这腿脚好像有点僵硬。
谢小公子缓慢地摸着轿子沿半爬半登地进去了。
也没人来扶他一下,他没注意。
头顶上老爷子的视线灼灼地看着他,他也没注意。
坐轿子真真是十分新奇。
车轮碾过路上石子,啪啦啪啦地响。正好是早饭过后,巷子里传来小贩的叫卖声,吆喝得很好听,有韵有调儿的,但是听不大懂。
前头的细竹帘晃晃悠悠地,偶尔漏出一丝街景,有马经过轿子,打起轻轻响鼻。
一路上父亲都没有出声,他听着木制的车框吱吱呀呀的声响,直到催得他有些困倦了。
“大人,到了。”
“方止。”
“是,父亲。”
他上轿已经摸清方法,下轿也不失谨慎,慢慢地从脚凳上不甚风雅地爬下来,转身拍了拍自己的袖子。
看来还觉着挺能耐,谢阁老不禁腹诽。
前来迎接的内官就站在宫门口,谢方止两腿儿一迈就朝着那去了,谢阁老只得三步并两步地在后头跟着,将将一起到了内官身旁。
“小公公不必多礼,前面带路”谢方止面带笑容地和内官打个招呼,看不出一丝谨慎犹疑,甚至还有些从容。
真不知道是聪明还是傻。
谢阁老在这之前一直以为自己这个儿子是个安静内向的类型,要不也不至于在藏书阁楼上闷了这么久。这么多年,几乎没有出现在他面前过。
听府里下人说,小公子每日吃饭看书在窗前发呆,不似外头那些孩子喜爱玩耍,和他们碰见了也只是点点头就走了,哪怕是个小娃娃的时候,也不爱张口说话。
甚至有一段时间管家忧心忡忡地撺掇府里郎中去看看,担心自家公子是个哑巴。
尤其是昨天,管家一看见谢小公子呆呆地站在雪地里,当时就绷不住了,完了,就说这孩子有点不太正常,老爷也不管管,这下好好的孩子养坏了,百年之后到地下,有何脸面跟夫人交代啊。
管家一脸愁云地瘫在轿子旁边,盘算着清明还是得多去上几炷香才好。
不知道走了多久。
昨日下了雪,可宫里的路上不见一丝白。踩在上面也不湿滑,走起来很安定。
前面的内官小碎步踩得很有规律,像在石板上飘一样,声音也小的很。旁边偶尔有宫人停下行礼,也是安静非常。
谢方止屏息凝神,只能听见自己和父亲略有拖沓的脚步声。
不知道走了多久,跨了多少门槛,开了多少门。他终于走到了一处后殿。
门关上的那一刻,雪后的清冷气息霎时间就没有了。只剩裹住人的浓香暖意,一时间让谢方止有些喉咙发哽。
“臣携犬子参见太后娘娘”
“谢阁老快快请起”
斜上方有一点沙哑的女声传来,缓慢又听不出情绪,“你鲜少到后宫来,府上公子更是从来没见过,今天到这,有何贵干?”
最后四个字咬的很是清楚缓慢,威胁之意慢慢汇聚,一时间好像听得到金石之声,谢方止低下的头不由得一滞。
谢阁老好像没有注意到,慢悠悠地说,“昨日府上犬子在灯会时突发隐疾,不慎迷路。受到宫中贵人的帮助才能免于一难,故来此谢恩。”
“突发......隐疾?”
“正是,小儿如到嘈杂拥挤的地方就会五感混乱,一时眼不能见耳不能听口不能言。多亏贵人引他走出街上人群,还留一宫灯给小儿照明,才能指引府中下人找到。”
“......”
殿内一时无声。
殿内太大,不怎么拢音。本来是太无聊了才在神游的谢小公子突然听到旁侧一声细小尖锐的刮擦声。
像是老书虫哆嗦的手拿起茶碗时才会发出的声音。
内官走在石板路上尚且静静悄悄,殿内对话的这会子站着的这么多内官宫人,也是敛声闭气,几乎静不可闻。
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