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看吧。”心理医生出言。她打断了月买茶的思考。
“不好看。像块发霉的饼干。”月买茶说着吸吸鼻子。她好像闻到了垃圾的味道。
一种甜腻腻的臭。
想去求些认同,月买茶回过头去与心理医生对视,却见她错愕地张开微笑唇。
“也不是饼干,是块发霉的白糕。”月买茶以为自己的饼干比喻不是很恰当,就换了个喻体。
见心理医生的嘴还维持着错愕的开口,月买茶恼火起来,“随便什么圆的白的东西都行,只要是发霉的东西就好。”她坐回躺椅,不满地翕动鼻翼。
有股臭味,像尸臭。让人反胃。
“我是觉得……”心理医生合上唇,笑笑,很快组织出语言:“没想到你会知道发霉。”
“你居然见过发霉的东西?有点想不出那个画面。”
月买茶的鼻翼不动了,她皱起眉,屏住呼吸,像遇到庞然大物的幼兽一样谨慎地盯着心理医生的手和那手将要触碰到的图册。
图册里有很多试题。那些试题总是试图让月买茶承认她有病。
虽然她确实不正常,不过不正常的人怎么会承认自己不正常。
不正常的人只会觉得世界不正常。
“我住过宿舍。鹭岛的回南天,你知道回南天吧,南方人都知道,很潮湿,活物跟死物都会发霉。”月买茶的喉咙发起涩来,她解释起自己的比喻。
“别紧张。”心理医生笑着翻开图册,“发霉是很常见的事,你确实应该见过。”
“只是几个常规问题而已,别紧张,只是一个总结,让你回想一下这周是怎么过的,我们这样已经二十周了,你都很平稳地度过了,这次也可以的。”心理医生鼓励地将图册放于月买茶膝上,温声道:“只是分析一下你的心情,好吗?我们需要给议长一个回复。你也不想他一直问你今天怎么样,对吧,那很烦,我也这么觉得。”
老旧的硬质封面碰到膝盖,月买茶盯着从破损彩色边角里冒出的白硬白硬的东西,默了许久。
她那个新认的议长舅舅总觉得她有病,又希望她没病。
大人物纠结起来,小人物就好过不了。
心理医生的喉咙发出假模假样的关切声,月买茶重重翻开题册。
到底是做久了的事。她很快就答完了题。
分数很健康。
但心理医生皱起了眉。
“有点小抑郁,不过是正常的,人不能永远开心。”心理医生又舒展开眉头,“上周日跟尤寒色出去玩了,玩了什么?”
“没玩什么。”月买茶垂下眼皮去看男式羊绒大衣上的黑曜石扣子:“换个地方睡觉而已。”
“我们两个有什么可玩的。”
心理医生抿抿唇,看着羊绒大衣,她换了个话题:“还在想你——”
“——你逾越了。”月买茶打断心理医生的话,目光有如万千冰箭刺向她。
心脏急促跳动起来,月买茶有点喘不上气,她把羊绒大衣往胸前收了收,冷声道:“不该问的别问。”
心理医生温温地笑说抱歉:“那我们今天就到这。”
月买茶深深看了她一眼,抬手敲了敲铃。
照顾她的阿嫲立刻推开门,引心理医生离开。
*
“妹妹要出门?议长就快回来了。”见月买茶换上加绒秋裤,阿嫲说道。
“处理点事,舅舅知道。”月买茶往冲锋衣口袋放入喷雾。
事是调研失足群体,月买茶在南边的同学委托她的。
那不是个简单活计。
需要爱,需要悲悯,需要同理心。
可惜月买茶都没有。
人文社科人士应有的悲悯,她一点也没有。
所以面对出身重男轻女家庭,职高未毕业,交不起学费还背债的三陪女,她的反应是就着人的诉苦嚼口香糖。
左手撑着下巴,右手懒懒地敲着被脂粉酒气和□□浸得油润黑亮的桌子,月买茶偶尔点一下头,示意泪流满面的三陪女她在听。
三陪女说到要改过自新好好做人的流程时,月买茶听到有人唤她:
“月小姐。”
“月小姐,我们在办案,请你离开办案现场,不要干扰我们。”素来看月买茶不爽的松岗区刑侦大队队长说。
嚼得没味道的口香糖鼓起一个大泡,月买茶瞄眼洗浴中心一楼的大厅:三陪女和嫖客蹲了一地,白花花的肉密密麻麻地凸着,像食堂里劣质的淋巴肉。
泡泡啪一声炸开,半张脸的粘腻里,月买茶打开皮夹子,拿出一沓红公鸡。把红公鸡递给三陪女,她说:“出来以后好好做人,反正你又没吸。”
“也就十五年,出来以后刚好能做保洁阿姨。”
正感激涕零说好话的三陪女面色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