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正好就是想跟老师你说这件事。”结罗放下那盆水,握住我朝他伸出的手,借力予我,让我撑着他下床,“莱米的情况比我们想的要严重,他当时其实已经接近折断,只是嘴硬说没事。”
结罗的话如一把锤子狠狠地敲在我的心上,每一个发音组合出来的字眼都那么可怖。
我膝头一软,被他眼疾手快地捞住腰腹,扬起的裙摆下露出了我缠着纱布的双膝。
他扶稳了我,语气不变:“栖息所那边的需要得到持有者的同意才会进行治疗。老师,我现在带你过去。”
……
栖息所内。
“您是说先打断……再让用药物加速骨骼的自行愈合吗?”
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我刚才清晰听入耳朵里的话,感性比理智先一步行动,我不顾膝盖的疼痛,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条件反射地反问道。
背对着我配置药水的机械炼金师反倒比我流露出更不解的神情,他侧过脸冷漠地瞥了我一眼,他年纪稍大,曲起指骨推了推挂在鼻梁上的眼睛,用一种带有说教意味的过来人语气道:“看来您本家的条件相当优渥,又或许像您这样子的小姐就是容易对器物多有溺爱。”
“无法忍受疼痛的人形便不配称之为锋利可靠的武器——我想从事器育师一职的您,应该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
我怎么可能明白。
我怎么可能理解!
我哑口无言地怔在原地,想要大声地反驳,但张口时却发不出声音。
躺在诊疗台上的莱米陷入了创口发炎产生的高热,他苍白的脸罕见地浮出薄薄的红晕,但这种血红一看就是病热时才有的疲色。
他肋骨处透出的血迹已经浸透了底衬,静默地替机械师打下手的朝牛女侍剪开了莱米的衣服,在我不忍地别过脸前,余光已经瞥见脉血促生的骨骼捅破了他的腰侧,横蛮地长出。
对人形的诊疗更类似于对器物的修复,因此持有者可以选择陪同在侧——但从我进来后,机械炼金师脸上不似作伪的疑惑来看,会这么做的器育师大概寥寥无几。
我坐在病床旁,莱米的手腕瘦削得能够清晰地观察到他的血管与经脉,我看了片刻,伸出手握住他的掌心。
“麻醉……请给这个孩子上麻醉。”我紧紧咬着下唇,低声道。
这样的请求恐怕在这里的人看来相当异常,机械师露出了十分难以理解的神情:“尊敬的小姐,或许您没有听清我刚才的话,对于人形而言,您这样溺爱的抚慰根本没有必要。”
“请给这个孩子上麻醉。”我没有抬头,重复了一遍我刚才的话,“您只是说没有必要,而不是做不到。”
对于我的固执,机械师叹了一口气:“当然,您执意需要的话。”
我听得出他这声叹息并非心软或者理解,只是觉得我是个麻烦骄纵的任性小姐罢了。
“人形对疼痛的感知相较于人类要低敏很多,但他们同时拥有比人类更为敏锐的神经,他们的耐受力来自心理而不是生理。”
“若是要暂时麻痹他们的感官——特别是这种连他们都觉得难以忍耐的疼痛,所需的麻醉剂量是一般人类的三倍以上。”
“以及,人形说到底与人类不同,他们的构造决定了对人形专用的麻醉剂还需要其他稀有的炼金材料。”
男人招手制止了即将按照我的话去取来炼金素材的朝牛,他的目光轻轻扫过我仍然沾有泥土的底裙,语气平静:“再加上用于修复的脉血,栖息所会收取4000银时的维修费用,您可以接受吗?”
四千银时……我撑在膝上的左手紧了紧。
这无疑是一笔沉重的大数目,尤其是在这种急于从因缇丝离开的紧要关头,恐怕剩下的钱不够支撑用于离城租赁交通的旅费。
但是,但是……!
我咬牙:“没问——”
手心却蓦然一紧。
“说你是笨女人你还真是啊。”莱米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他打断了我的话,反握我掌心的手并不用力,“连自己还剩多少钱都算不清吗?”
“我可没有让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去睡马棚的爱好。”
他大概是想像往常那样面无表情地扯扯嘴角,露出无所谓的表情,但光是细微的肌肉变化就会牵动到胸腹的伤口,于是他闭了闭眼,作罢,只剩下平时那种毫无情绪起伏的语调:“不需要。如果你真的想尊重我的意愿的话,那就是不需要。”
……他把话说得这么死,我再也无法说出其他话语。
打断骨骼,重新愈合。
只有男孩样貌的短弓奄奄一息地趴在诊疗台上,他死要面子,甚至不愿意闷哼一声。
但骨骼被折断的声音是那么鲜明,我低着头不愿被他看到我发红的眼眶,咬住嘴唇握住莱米伸出来的右手,无力地任由他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