昕枂从司礼监的直房回麟趾宫,一路上她唉声叹气,一叹,树上黄叶落了,再一叹,叹得宫墙上的鸟儿都被她叹走了。
路过的宫人遇见她,先是愣住,等她又唉声一叹,那群宫人直接吓得在地上爬,哆嗦着匍匐爬走。
“做什么啊,这些人,本宫叹个气她们跑什么?”
昕枂本来就闷闷不乐,这下更郁闷了。
就这么闷着声走回寝宫。
秋天宫里落叶多,紫衣号召了一堆宫人在宫里扫落叶,一新来的小宫婢在廊道上遇见长公主,吓得哇一声扔下扫帚跑了。
紫衣听见公主声音跑来,正要斥责新来的小宫婢不懂规矩,遇见长公主不会行礼,眼睛刚扫到长公主的脸,也吓得登时后退了几步。
“殿殿下,你的脸...”
等一整座半人高的菱花形月宫纹铜镜被抬来,昕枂才发现自己眉毛被画高半寸,血色的口红糊了满嘴,明显涂抹过界,唇角处还滴滴答答往下趟,她肤色白,衬得宛若女鬼。
“殿下你...刚刚是去了哪?奴婢帮你擦掉。”紫衣不敢多问别的事。
昕枂先是阻止她,问:“紫衣,你说,要是你喜欢的人成了坏蛋,那你怎么办?”
“变成坏蛋?变成坏蛋那怎么还喜欢呢?”
“那...要是你家人变成坏蛋了,但他曾经对你很好很好,你还是会大义灭亲吗?”
“这个...”紫衣犹豫了,“按理说是要大义灭亲,但如果对奴婢很好很好的话,又确实不忍心那么做...”
“奴婢只是个小人物,身上没有太大的责任,所以可能会自私点,若犯下的罪不到伤天害理的程度,应该还是会包庇的。”
“那如果已经伤天害理了呢?”
“那...那就好好过日子,听天由命。”
“听天由命?”
“就是自己该干嘛干嘛,但如果有一日他伏法,奴婢可以难过,可不能做违背天理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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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阁老在司礼监直房怒打奸宦的事很快传得人尽皆知。
不少朝臣乃及不同党派的人都在为这一消息振奋不已,有人觉得陆阁老给内阁以及六部官员争脸子了,有人又觉得司礼监猖獗太久,应该早就得给他们颜色看,不打压他们一下让他们知道,谁是奴,谁才是臣,六部乃及满朝文武日后如何在朝政立足。
可内阁几位阁老却不这样看。
司礼监那帮都是没了根的阴险小人,如今手握权柄,内阁扫了他们颜面,那位做事狠戾的赵掌印如何能放过内阁?
怕不是又挑起一场纷争罢了。
于是,陆阁老打那之后,就卧病在床,一方面是因为被气得身心俱疲,一方面是打算以大病消除司礼监的恨意,为官员们谋得一丝转圜的余地。
“陆老这次,冲动了。”秦思朗身兼礼部尚书一职,为文渊阁大学士,是当前内阁最年轻的阁老。
“崇明此话说的,阉贼作乱,难道我内阁惩戒一番还得担心阉人报复?按我说陆老根本不用告病在家!你这么怕的话,不若革职算了!”郑营怒道。
“郑次辅为争得一时意气又有什么用呢?司礼监如今的实权,的的确确比内阁抓得多,次辅难道就不用考虑我们身后那些人??”
秦思朗手里捏着一份文书,是来自江州的,陆阁老亲自培养的那些学生,给大晋希望的人才,就被悉心藏在江州当不知名的小官,韬光养晦,暂避锋芒。
可如今眼看江州的府衙被牵涉冤假错案,陆老的学生全都被阉人害得入了狱,他还在想着要怎么跟陆老说,才不让他大受刺激呢。
“陆老不回朝不行了。”秦思朗叹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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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中形势越发艰难,陆钟在家躺了没几天,就不得不拄拐微微颤颤地来上朝。
昕枂认为是自己的错,气得陆阁老告病,所以一大早守在午门的侧门处等陆老,想同他说声对不起。
谁知来到就恰好遇见她养父张甄。
昕枂平时上下朝是直接走宫内的顺清门,而张甄不过是五品的礼部员外郎,上朝时连金銮殿的殿门都望不到,只能堪堪排在殿外很远的队伍末尾,压根是遇不上的。
可今天因为她特意在等陆阁老,这才遇了个正着。
张甄看见她先是一愣,然后俯首行礼:“微臣参见...长公主殿下。”
昕枂突然想起自己在张府被宫中的人接走那一天,那天她什么也不知道,糊里糊涂就当上了长公主被接往宫中,离开关困了自己那么多年的张府,其实自己也害怕。
她含泪回眸的时候,其实是渴望能有个人舍不得她,而挽留她的,她知道自己在张府没有什么在意自己的人,但阿爹以前在家时总护着她,她是对他有期待的。
可那天司礼监的棍棒下来,大概也打散了这唯一的亲情吧,那天阿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