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出吃奶的力气,嘉琬才得以脱身。她好不容易把昏迷的陈承衍推开,才发现自己的手都在抖,得抓着床帏才能从榻上下来。眼泪自顾自淌着,小姑娘理好衣衫,才想起自己还在流泪的事,摸出狰给她留下的绢帕,嘉琬一面擦眼泪,一面独自在廊下走着。她还想着得追上狰,以他对陈承衍的态度,真担心那刁奴已被狰弄个半死了。
足足穿过了一座院子、两泊有小桥残荷的池塘、又过了一道门,嘉琬才终于看见了几个人影。脸颊还沾着泪痕,泪水不似刚出门那般停不下来了,一眨眼还是会落下几颗,手中绢帕也湿了一半,嘉琬擦擦脸,走近那几个人影想问问路——没办法,把她两辈子加在一起,这样光明正大的在自家院子里走动也才是第一次而已,认路也要先给她个出门的机会呀!
结果走近之后,嘉琬才发现这几个人是候在垂花门下的,不知不觉中,她竟完全走反了!默默为那个刁奴的性命不大虔诚地祈祷了一下,嘉琬躲在墙角眯着眼看向那几个人:为首的一个看着长身玉立,应该是个男子,嘉琬看不太清那人的样子,但身后几个人都恭顺站在那人身后,显然是以他为首。
嘉琬站在廊下,思索靖王府此时到底是凋敝到什么程度了,这几位客人就这么候在这儿,她左右也没看见有下人前来接引。稍稍平复了下呼吸,她看看自己一身不怎么鲜亮的杭绸短衫,这府里看着管理也松散得很,这一路上有经过的位置,嘉琬也都已经记住路了,假装个小丫头去引路应该不成问题,到了正厅应该就不愁没人带路了吧?
嘉琬上一世为了谋生,做过的活计不少。而且不知陈承衍出于什么考虑,一直缠绵病榻的嘉琬出府时规矩倒是学得极好,后来到了侯府都是得过主母赞赏的,迎宾这种事,除非被人有意为难,否则她没理由做不好。
谨慎起见,嘉琬还是先把小手帕折了折,作为眼罩遮住了那只过于显眼的碧色重瞳,自己的模样还是越少人知道越稳妥。
擦过泪的帕子被风吹得清凉,盖在哭得有些肿的眼睛上还挺舒服的,嘉琬摸摸今早丫鬟梳的两个小揪揪,脑袋上也没有什么不应该出现在小丫头身上的昂贵装饰,小姑娘信心满满地往垂花门去了。
走近了她才看清那人才是少年的模样。讥讽她的丫头有一点说得很对,那就是嘉琬确实是眼神很差,她那只显眼的碧色重瞳从记事起,就不怎么看得清东西,嘉琬也习惯了以声音而非样貌去分辨他人。所以这位面如冠玉,长眉入鬓的英姿勃发好少年的样貌,她是一概没注意到的,更何况为奴为婢,不能直视主子的规矩可以说是一等一的重要。
“贵客久等了,请去正厅落座吧。”
说完嘉琬作“请”的手势,后退几步让出路来,刚想动身,却见那为首的少年不仅一言不发,更是纹丝不动。嘉琬尴尬地也原地不动了好一会儿,几乎忍不住想抬头看看是怎么回事了。这时一个变声期少年像是公鸭子叫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来。
“抬起头来。”
嘉琬心想自己今天真够倒霉的,还是乖巧地紧盯着少年的鞋尖抬头,视线被迫升高了些,但是仍在对方胸口以下。见面前这人身也穿着一身月白色直裰,更气不打一处来,爱穿这种衣服的人就喜欢找她不痛快是吧!
小姑娘不知道自己哭得眼角鼻头都红红的,衬得雪肤更白似透明了,圆圆的猫儿眼垂着,瞳色很淡,阳光下映着睫羽,就如同镀过金一般,眼角也像涂过胭脂般娇艳,她脸上控制得很好,淡淡而没什么表情,虽纤瘦病弱,但样貌仍是出挑极了。
“……你既来领路,便是府中的丫鬟吧,叫什么名字?”那少年似是愣了一瞬,这才继续问道。
“……奴婢叫莲藕。”嘉琬被这么一问也是愣住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院里那个叫莲蓬的丫头,既有莲蓬,那有个莲藕也很正常吧!
“……莲藕,莲藕。”嘉琬听见他咀嚼着着两个字,又是反复念叨了两遍,忽然又摸出一个绣着竹叶的小荷包赏了自己,嘉琬连忙接过谢恩。小姑娘捏了捏那圆滚滚的小荷包,似乎是满满的都是金瓜子,赶紧谢恩行礼一条龙。原本有点郁闷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少年看起来对她诚挚的感谢也很受用,甚至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瓜,正在出演狗腿子的嘉琬对这莫名的好意有点不好意思起来,非常尽职尽责地把客人们都接引至正厅落座后附赠了上茶服务。
正厅是会留人值守的,但不知为何今日就连这儿都没几个人当值,嘉琬也着实不清楚这靖王府里是一直这样,还是其实属于偶然现象。找不到人接手,嘉琬也只有继续侍立在一旁,但她担心起无人看护的陈承衍,只想尽快赶回清辉堂。
“贵客此行前来所为何事?奴婢为您去通传一声。”嘉琬再行礼,鞠躬的时候听见很轻的笑声,应该是不带讥讽意味的。但她还是不禁皱眉想有什么好笑的!
那少年看她小大人似的模样有趣,情不自禁伸手掐了一把小姑娘的脸蛋,嘉琬躲也不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被拧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