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二岁便上了战场,今年二十四,真可谓是戎马半生。”
昭爔一觞接一觞地喝着酒。其实她很爱喝酒的,只是在军营里不能贪醉,所以大多数时间都在忍耐着。但是今夜,月光很好,还有一国的上将军作陪,且裴翀不但是贵族出身,竟也是个酒痴,家中的藏酒来自五湖四海,数不胜数,真叫人想喝个不醉不归。
他国的酒口味各异,不似曜阳国的甘甜醇香,但她不在意,直喝得脸色酡红,浑身发热。虽然赫月国的夏季没有曜阳国炎热,但有酒气加持,还是让昭爔感到一阵烦躁,干脆挽起袖子,将裙摆撩到一边,又扯开了前襟。
裴翀差点被酒呛到,立刻避开了目光:“将军,你醉了。”
“醉了?没有啊。”昭爔胡乱地扒拉着身上乱七八糟的腰带绳和绊脚的裙摆,最后干脆不耐烦地扯断这些累赘,才满意地点点头,“这样,嗝,舒服多了。”
她看向裴翀,发现他目光却朝着别的方向,叫他他也不转过来。她感觉奇怪,干脆走到他面前俯身和他对视:“看什么呢,你?”
裴翀猝不及防,昭爔的前胸直接闯入他低垂的视线里。还好她缠了裹胸……但他还是登时面红耳赤起来,赶紧向上看去。她的锁骨下方,有许多细密的伤痕,还有一条三寸长的显眼伤疤,他记起来,这是两年前梧州之战时被自己砍伤的。她裸露在外的手臂上,也同样有交纵的伤。
她不会梳复杂的发髻,只是将长发随手挽起来扎了个马尾,像在战场一般整齐,只是和身上这套衣裙不太搭。他看向她的脸,近距离才看得出她皮肤有些粗糙,也不白皙,这是常年在外征战的痕迹。但一双眸子却亮得惊人,幽深而不见底,以前在战场上他曾无数次梦到这双眼,静静地盯着他,仿佛洞察了他的一切计划。
昭爔见裴翀发呆,干脆蹲下来歪着头看他:“怎么了,怎么,嗝,不说话啦?”
可是这双无数次让他从梦中惊醒的眼眸,此刻却毫无防备地、好奇地看着自己。他一时语塞,后知后觉地发现眼前的昭爔和战场上简直判若两人,让他感觉陌生又新奇。若说当世之人谁最了解昭爔,他自信可以名列前茅,但是此刻他好像意识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或许他所了解的,只是战场上的那一半她。那一半她是曜阳国的上将军,是武曜侯,属于百姓,属于国家,属于天下,是人们口中的武曲星,是当世最强的代名词。曾经他与她相遇的地方从来都是战场,所以他并不知道战场之外的另一半她,也是充斥着喜怒哀乐的、有血有肉的一个……人。
裴翀不说话,昭爔就站起身来,想走到亭子外醒醒酒。可她看着远方,突然一股无助的凄凉感涌上心头,她猛然扶住栏杆,痛苦地喘息着。她知道这种感觉,十岁那年娘亲死去,自己带着疟疾孤独无望地走在荒野间,那时也是如此。
而如今,先王离开半年,她也被司伯嵩折磨了半年,直到他真正动了杀心,七万将士白白送死,她的尊严与荣耀在旦夕之间灰飞烟灭,将死未死地徘徊在人世间,等待着国人与历史将她遗忘。
财富,权力,地位,声望……全都是一场破碎的梦。她努力了十四年,原来最终仍是一无所有。
她还是不断地与身边的人死别,又一次失去了家与国,又一次……孑然一身。
酒劲儿上来,她感觉晕晕乎乎的,突然就忘记了这里是哪里,只是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去。前面是府中的池塘,裴翀赶紧上前拉住她:“别再往前了。”
“为什么?”昭爔疑惑地回头,她指着前方,“可是,我得去曜阳国。娘亲说了,只要到曜阳国去,我就能不受欺侮,衣食无忧了。”
提到曜阳国,她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娘亲说曜阳国的大王是个好大王!他,他……”
司子瑜的音容笑貌在昭爔的脑海中清晰至极,她突然流下眼泪:“奇怪,我还没去过曜阳国呢,为什么我会知道曜阳王长什么样子?好奇怪啊,为什么想到他我会感觉、感觉,这么难过?”
她感觉自己很乱,有点分不清记忆和现实,就像是身处混沌的宇宙,可是唯独司子瑜的存在是最清楚明晰的。如果有他在的时空是一场梦,那她真希望能永远沉睡下去……
裴翀不敢松开拉住昭爔的手,怕一松手她直接就栽进池塘里去了。虽然在山谷里清醒的时候她不会寻死了,但现在明显是喝醉的状态,他没见过这样的昭爔,所以他也不知道她还会有什么举动。好在昭爔没再继续往池塘里走,而是又回到亭子里抱起酒坛继续喝了起来。
“还喝啊?一会儿要醉得更厉害了……”
“我没醉!”昭爔放下酒罐,“我,嗝,酒量好着呢!你看我说话还……还很清楚。”
裴翀:“……”
他坐回她身边。罢了,她清醒的时候有百般苦痛,不如此刻放纵沉沦一夜。反正梦总是要醒的,又何必那么着急呢?
又开了两坛酒后,昭爔终于昏沉沉地睡着了。正巧温伯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