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高了起来,胡同里传来了走街串巷拖着长长尾音的叫卖声:
“粥哎,豆汁儿粥哎。”
陆景元的肚皮回应似的叫唤起来,他这才想到自己着急从火车上下来,身上并未带分文。
沈观越揽过他的肩膀,“走,带你去吃好吃的。”
陆景元道:“我没钱。”
沈观越笑着说:“你小子,故意损我不是,还用你出钱。”
“你不觉得我是贼了?”陆景元幽幽问,“万一我是杀人犯,是江洋大盗呢?”
沈观越回头瞅他,这崽子刁钻古怪,说不定真有什么来头。
他的手本来在对方的肩膀上搭着,这回往上移了移,手掌落到那温热的后颈处,手上微微发力,低声道:
“听着,你就是江洋大盗,在我这,也是一码归一码,永远不相干。”
男孩缩脖子:“痒。”
沈观越将手放下来,顺势拍了拍他身上的土。
“走吧,赶紧的,带你去吃炒肝。”
“我不吃肝。”陆景元故意说。
沈观越笑:“炒肝不是肝。”
“傻小子,真是什么都没吃过。”
在路上,沈观越兴致勃勃的给京城接待专家陆总详细介绍了老北京名不副实的几样小吃。
比如茶菜,不是茶,也不是菜,只是炸了的白薯片;熏鱼儿也不是鱼,炸面筋也不是面筋,而是货真价实的猪头肉;梨膏既没有梨也没有膏,只是一块像棋盘一样的芝麻糖,沈观越还在路边给他买了一块。
陆景元伸长了舌头舔着那块糖,跟着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的人又回到火车站附近。
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再次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一个个小贩卖力的吆喝着,吸引他着的光顾,又有谁知道几日前他也是他们的其中一员。
陆景元看着这热气腾腾的人间烟火气,突然觉得这两天就像梦一场。
沈观越带着他在前门满地的小商小贩那转了一会,才在一处人挨肩儿的小摊前停了下来。
年轻的路警找了个位子坐下,熟门熟路的冲着小贩喊了句: “来两份,少吹、慢晃,不要开锅头。”
“好嘞,盛上两碗肝儿,要肥的!”摊主不可开交的忙着手中的活计,还不忘照顾着新顾客。“的”字音类似“搭”,高昂悦耳,热情四射,怪不得生意这么火。
陆景元问对方:“你刚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总是很擅长做一个捧哏。
沈观越夹了一筷子咸菜放到孩子面前的碟子里,说:“想知道啊,那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我叫丑娃。”陆景元估摸着他是问这个问题,便抢先答道。
沈观越没忍住笑,嘴巴咧开,露出似乎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清亮牙齿。
“你叫丑娃?”
得到对方无声的默认,又笑道:“好名字。一点都不适合你。”
他怎么能是丑娃呢,眉清目朗,鼻梁高耸,虽说是脏了点,但怎么也跟丑不沾边。
陆景元就知道,这名字谁见谁嘲笑。
“我没骗你啊,我就叫丑娃。”
“大名呢?”
“没有大名。”
沈观越盯着他:“你不说实话了,我也不告诉你我叫什么。”
“我没有爹娘,所以也没有大名。”陆景元说。
沈观越看着对方,苦笑道:“咱可都是太和殿的匾,无依无靠啊。”
他停了一会,自顾自的说:“我叫沈观越。”
景元乐,“你娘看月亮的时候生的你啊。”
话音未落,耳朵被紧紧揪住:“嘴巴放尊重点。”
“哎呦……”他吃痛。
沈观越松了手,斜他,“老子是‘偶来观越绝,相失半秦馀’的观越,不是什么看月亮生的,”说罢,又瞅了瞅小孩,“说了你也不懂。”
陆景元赞同的点点头,是,他不懂。不懂一个旧社会的巡警就有这么高的文化素养。
两人正说着,两个热气腾腾的粗瓷碗端了上来,这个时代的人倒是实在,陆景元看看碗里的情形,油晃晃的甚是扎眼。
“这是驴板肠?”
在现代,胃不好的他从不碰这些东西。穿来之后,跟着走货的毛皮商过潼关的时候,陆景元倒是看对方满口喷香的吃上过一碗,只不过自己就被打发了一个硬的硌牙的锅盔。
“这是羊霜肠。”沈观越将筷子递给他:“其实就是羊血灌猪肠,这上面白白的是熬出来的猪油,看着就像敷上了一层白霜,所以叫羊霜肠。”
陆景元头先看着一碗肥腻,下筷还有点犹豫,但吃了几口后顿时品到了个中滋味,埋着头大吃起来。
沈观越又要了几个焦圈,配着浇了辣椒油的咸菜,两人吸吸溜溜的吃的热汗直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