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源解下了身上背着的青囊,放在一旁,于床前的一只圆面八棱木墩上坐下。
床榻上,一位七八十岁的老年男子正病恹恹地躺着,布满褶子的消瘦面容上,毫无生气。
卢源查看了一下他的脸色、眼鼻,轻轻拉出病人瘦瘪干枯的手腕,扣准寸关尺,号了好一阵子脉相,又向旁边服侍的病人家属咨询了一番病情。思忖了一下,遂提起药囊,出到外室。
老人的长子跟了出来:“卢大夫,家父的病况,究竟如何?”
卢源不太乐观地摇了摇头:“令尊年事已高,体质自然不可能像年轻人那么易于康复。二来,受了风邪,寒气郁积,以致胃纳不畅,呕吐腹泻,正气不足,导致气血运行不顺,致使眩晕昏迷。我先开一副药试试,过两日再来复诊,视疗效如何再作调整。”
“卢大夫,你一定得想办法救救家父,多贵的药材,我都负担得起……”
“先生请放心,卢某对所有的病者,皆是一视同仁,竭力救治,绝无厚此薄彼之分。至于药材嘛,重在对症下药,并非是越贵越好。为医者,虽能治病,却无力治命,况且,卢某毕竟医术有限,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先生须有个心理准备。”
卢源取出纸笔,略微思索了一下,挥笔写下一副药方,分三剂,付与病者家人:“这几味药,我店里都有,你们可以来一个人,随我上我铺子里抓药。”
随后,背着药箱,返回了金安堂。
金安堂铺面的后头,连着卢源家居的房舍。吃过晚饭,卢源步出到自家小小的后院,闲庭散步。
今夜的月色如此的迷人。一轮玉兔半悬中空,温润如璧,清亮若盘。淡淡的清辉,如水银一般地流泻下来,把身旁高低参差的屋檐房角,勾画得明暗深浅、错落有致,满了朦胧的水墨画意。
院子里,几株石榴树,随风轻轻摇曳着,倩影婆娑,枝叶间,筛下无数细碎的光影,稀稀疏疏,影影绰绰。
后院的小栅栏外,就毗邻着水流缓缓的河道,被洒落的月光,映成了一条蜿蜒的玉带,静静地流淌着。蒹葭水蓼,夹岸丛生,偶尔还能听到几声鸬鹚野鸭的叫声,或是呱呱的蛙鸣。
常日里,总与病人打交道,看遍了人间的生老病死,不能说司空见惯吧,但偶尔,卢源也会被消极的情绪所传染,感叹人生的无常与软弱。
世间,为什么总有着无穷无尽的痛苦与磨难?芸芸众生,熙熙而来,攘攘而往,在这如白驹过隙一般的短暂人生里,为着各自不同的目标,劳碌奔波着,不论是富有的还是贫穷的,不管是尊贵的还是卑贱的,最终都将无可避免地,走向同一个结局,那就是坟墓。每个生命,来到这世上的第一声,是啼哭,离开世界的最后一刻,听到的也是亲人的哭泣。这哭声,是为短促的人生,作的一个脚注吗?人活在世上的目的和意义,究竟是何呢?
人生仿佛一个戏台,从登场的那一刻起,每个人,就已经被分配了一个角色。不少人,接受了命运的安排;还有一些人,挣扎着、抗争着、拒绝这预定的剧情设置。卢源认为,自己似乎就属于这第二种人中的一个。
卢源之父,亦是小有名气的郎中,他子承父业,无可避免地走上了这条道路。其实,他还是蛮喜欢医者这份职业的。一来,他觉得自己在这方面,还算是有天赋,对医药之道,有着敏锐的领悟力;二来,救死扶伤,使他触摸到自身存在的某部分价值,对疾苦病痛的救治,使他感觉到,对周遭的世人,自己犹如是黑暗中举起的一支小小蜡烛,烛光虽微,但却能照亮咫尺见方,聊以慰藉人间的些微苦痛,点燃起一团微弱的希冀。
但是,他胸中的理想和抱负,绝不是安安分分地、一辈子作一名仅仅疗疾视病的民间医者,那么简单。那样的人生,对他来说,未免太平庸、太屈才了。
卢源听说,他的曾祖父,曾经一度在朝为官。这段辉煌家史,自幼就被身边的亲人,每每提起,以致耳熟能详。可惜,动荡的政治时局和官场的轮番洗牌,最终,将卢氏后人甩离了尊荣与权利的中心,沦落到了社会的底层。
卢源,梦想着,有朝一日,他也能如曾祖父一样,报效朝廷国家,游走于巅峰权力的边缘,光宗耀祖,扬眉吐气,不但恢复卢家昔日的风采,更施展自己毕生的才华。可惜,这个梦想,如今就像这天上的圆月,曼妙地悬于空中,让人羡慕仰视,但又暂时难以企及。
“夫君……”正思想间,卢源的妻子走来叫他。
“贤妻,有何事?”
“夫君,忘了告诉你,今日,镇东外何大庄园的府上,派人送来了一张名刺,请你明日去他们府上,为他家老夫人瞧瞧病。”妻子递过一张印制精美的名帖。
卢源接过名帖,细细地看了一回。在脑海里,他快速地捜索了起来,何府……,那不就是吏部何大人的老家吗?嗯,……,他拿定了主意。
卢妻常氏,是个贤惠安分的小户人家出身的女子,对丈夫照顾周到,没有什么野心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