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而浸湿了襦衫。她浑然不觉,只将摘下的菱角溢满了岸上那方小小的竹篓。许是在劳作中,她方可找回昔日平和放空的自己。
采摘完最后这一季菱角便是冬日肇始,缪玄昭想着下次出来定要再添一件棉衣,上月的银钱拨出一些给湘儿制今冬的合袴袄,老默平日车驾出行迎来送往,可添上一幅新打的毛皮护膝。
她见小竹篓无法再盛更多,便上岸至云栖亭略抱臂小憩了一阵。面北的檐下正从高远处伫留一束日光,暖洋洋地洒在她后脊,很快便眯了过去。睡得极沉,诸事皆忘于湖上。
醒来竟已近晚间,天色还未暗淡,她拾掇起竹屉里的菱角,背在身上欲返回城内。
一路寂寥,只陇间地头时不时现出几个农忙之人,亦是要日落而息。缪玄昭经身时遇见来往脸熟的,常打个照面。
很快便从岔路行至废弃的官道,还未过官道与湖边联通的栈桥,桥下便听见官道对侧的哭唤,略上前一些,原是一彪形汉正欲强抢一尚未长成的弱质女子。言语间似是为了虏回村子里配人。如今这世道,朝夕不保,流徙频仍,嫁娶倒显得无甚重要。
若是明日流离失所,骨肉分离,一纸婚约又有何意义。何况,这般强迫,不知这女孩来日是否会在涕泣中销磨一生。
缪玄昭欲救下她。
她弓身匍匐往桥下官道畔的竹林间暂一避身,趁着莽汉正背身持弄那小姑娘,“你若再不安分跟我走,我有的是法子让你晕厥过去,醒来天地便都换了。是清醒还是昏迷,你自己选罢。”
那女孩扭打作一团,发髻尽散于腰际,面目仍是尚未长成的稚嫩模糊,却生出一股勇猛之气。
缪玄昭伺机敛步跃过不甚宽的官道,疾速取下背上的竹屉便往那莽汉颅顶一掀,菱角极有分量让他一时呆滞发蒙,揽住那女孩腰身的手转而向头顶摸去。
“快跑——”,缪玄昭示意那女孩朝城内去。她眼光似有留恋,担心缪玄昭的安危,然而转瞬便因实在惊惶跑走了。
满地碰碎的菱角黑紫作一处。缪玄昭立时欲跟在女孩身后,护着她离开,却一个滑步踩住了破壳的菱角,绊在地上,起身时,那莽汉已转醒过来,正将她朝襄城相反的方向逼退。
他一脸暴怒之后竟生出丝诡诈的笑意。缪玄昭毛骨悚然,不愿多看一眼。
“你的姿容是稍稍逊色了些,但成熟些的好生养,既然不愿死,就跟我回去吧。”说完便扼住缪玄昭右手腕,使得她再难还手挣扎。
她心中一阵嫌恶,嘴上仍是讨好姿态,愿伏低做小,“我已婚配过,家中还有孩子等着喂吃食,实是无法再嫁,官人快莫要说笑了。”
那莽汉顿时现出凶光,眼底浑浊一阵翻涌,实是失去了耐性,“既无用处,那便跟我回去寻个铺子,只剁成肉泥作饼吃罢。”
正当缪玄昭左手敛于袖间,窸窸窣窣摸索出一枚乡野密林间开道惯用的滑石刃,她忽听得背后不远处疾风骤起,林间有马蹄踢踏传来的跫音。
道旁竹叶习习而起落,明明命在弦上,她却分神去嗅那点清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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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羡立于马上,遥遥地便悉闻官道一畔的动静。
策马近前。
他忽地看见那被胁迫的女子耳后有枚苜蓿草状的胎记,肋间一阵抽疼。
天光已至夕照时分。那女子并无哀声,只一片薄薄的背脊支撑着。
他立时搁下悠闲的卫绾在身后,打马快速行至栈桥下。还未等那莽汉回过神,便用剑首挑起他遏在女子腕间的左臂,作势用未引缰绳的手俯身捞起身量娇小的女子,放于身前。
又驱策自己的忽雷驳掀起一蹄,将那莽夫攘至深林间,一时难再起身。
那女子在他怀中仍是噤默不语,只是难以控制地颤抖着肩胛。
陆羡未有片刻迟疑,便调转方向,往栈桥那头行去。
“姑娘方才还急中生智,摸出把利刃。现下脱困,为何还颤抖不已?”
陆羡终是带着试探先问出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