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安出去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回来的时候东边已经出现了第一抹曙光。
这个地方没有侍女,顾岁晴看廊下的雨看了一夜,阎王帖只给她留了三天时间,快要过半了。
身体尚好,她从未如此健康过,一宿没睡也依旧神采奕奕。雨也停了,阴云里照出一线光亮。
易安嘴里咬着根不知道哪里媷来的草,吊儿郎当地坐在车队最前头,身后马车满载,车澈深深。
他和副统领交涉过后,酒肉分发下去,兵将围起了篝火,火光照亮了一张张生动的脸,在火舌的吞卷下,洒上盐粒,腥气很快就转变为肉香,弥漫开来。
肉一烤好,就被哄抢而尽。
“公主说了,今天大家吃好喝好,酒肉管饱,放开了吃,谁都有,来来来。”易安吆喝着,徐老虎和铁头跟着忙前忙后。
“殿下要不要来一点,”易安手里端着一个白瓷盘,上面的肉被细分成小块。
顾岁晴从来没有在这种环境下吃过东西,她被皇室寻回,后又嫁入钟鸣鼎食之家,用餐从来都是满满一桌,用名贵精致的小碟盛着,伴随着繁琐的步骤和近乎苛刻的礼仪,手执筷子,筷子高出手腕几分都是有标准的。
她用了很长时间来将这些教条刻入骨血,这些年下来,她都以为自己习惯了。
顾岁晴弯下腰来,就着易安的手闻了闻肉香:“这是驴肉?”
“那边还有狗肉。”
她用手捻了一块,放进嘴里细细咀嚼。
天光明亮,顾岁晴一截发丝垂下去,落在额前,易安指间动了动,手悬在半空,眼光正好对上顾岁晴抬起来的眸。
易安匆忙将手背在身后:“我,我先去副统领那边了。”
少年慕艾,本该是人间最美好的事情之一,尤其还隔着漫长时间,这份情谊更显珍贵,顾岁晴眼神温柔。
但这一切不是一个将死之人应得的。
若就这样过完人世的最后三天,虽然自私了些,顾岁晴品尝着鲜美的肉质,手上沾上一小点油渍,她看了一会儿,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好像也不坏。
易安不知踪影,隔着被篝火簇拥的人群,顾岁晴看见了站在人群外的副统领,她走了过去。副统领同她交换了一个视线,拱手施礼。
该怎么形容那种眼神呢,顾岁晴再熟悉不过,那是一种将死之人的悲哀,夹杂着同病相怜地自伤。
易安去又复返,风花雪月如同泡影,从他脸上褪得干干净净。
他弯腰附在顾岁晴的耳边:“刚有澜州方向的斥候来报,副统领见过了。”
澜州,京城以北,乃苍厥打进上京的最后一道防线。
军士依旧吃吃喝喝,无知无觉,副统领深深看了一眼,吩咐道:“一刻钟后,所有千夫长,会武堂前议事,所有人各归各位,保持警戒。”
“易安,如果我让你即刻就走,你可答应?”顾岁晴定定看向北方,灰鸟在天际凝成一点。
“副统领不会开这个口子的,城门一开,这口气就散了。”易安道:“上京也就完了。”
徐老虎说,他的易大哥一个人脱身,肯定没问题,顾岁晴心中稍定,却又说不出的酸涩。
其实让她去与副统领交涉,只要她这个公主不走,却未必开不了这个城门,但易安自己不愿离开。
她其实也没有立场要求易安,娥皇镖局她甩手多年,眼下如此境地,易安听不听她的令,只是他一念之间的事。
她心念电转,却又无可奈何。
会武堂前,顾岁晴坐在上首旁听。
“澜州城破,这是五日前的消息了,苍厥封锁了官道,信鸽也没能传出消息来。”副统领言简意赅。
澜洲距上京脚程不到三日,苍厥又盛产名马,赶路较之大俞更是快上许多。
众人变色,副统领接着道:“苍厥五千骑兵先锋军已过华崇坡,行兵一鼓作气,今日我与诸位,同苍厥贼子必有一战。”
五千骑兵,还只是先锋,城中军士满打满算不过三千。
“那先锋军,领头的,正是苍厥世子耶律昂沁。”
一室死寂。
门外有人来报:“副统领,衡山公主附马,靖远候求见。”
顾岁晴正思量着苍厥脚程,听到这话时,见一室将士都朝自己看过来,只得道:“不打扰副统领军务布置,本宫先走一步。”
赵延跔一生逐名,既没有遵旨殉国,看来还是更惜命一些,顾岁晴不无嘲讽地想。
虽然她不觉得她与赵延跔有什么好见的,但众目睽睽,名义上,他们到底是夫妻,顾岁晴心中腻烦,实在不愿在赵延跔身上浪费时间。
她已经被这个男人误了一生。
不过一天未见,赵延跔仿佛老了十岁,古人说一夜白头,倒也未必是夸大其词,顾岁晴跟他隔了足有三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