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顾岁晴道:“我也到过渔阳,那里很苦。”
“也还好,那时太平,怎么着日子都是好过的,哪像现在,过了今天不知道有没有明天。”徐老虎摇摇头。
“你与易安是如何相识的?”顾岁晴好奇道。
“这殿下就不知道了,我徐老虎以前威风着呢,远近山头,那都得叫我一声大哥,嗐,手下没眼力见,惹到大哥头上了,也算不打不相识吧,我那时候很不服气,前前后后又跟易大哥打了几回。”
他面上显出菜色:“之后就跟他混了,这些年见的世面够本,你是不知道,我们,就五人”他比出手,晃了晃:“端了苍厥一个营。”
“渔阳城破时我们折了三十多弟兄,易大哥说不能让兄弟白死,那啥,这些狗狼养的,以战养战,对,是这个词,易大哥哪都好,拽起文来烦人。”
顾岁晴听得很认真。
“我们在崖山下趴了一周,吃了一个月的草,那山菜比药还苦,我肚子上的膘就是那会儿掉的,易大哥不知道哪里搞来了西洋人的琉璃,亮得很,好大一片,苍厥辎重打山下过,您猜怎么着?”
我猜,徐老虎你说书定是一把好手,顾岁晴很捧场道:“怎么着?”
“您现在去打听,都说是苍厥杀孽过重,老天爷降下神罚。”徐老虎得意地笑:“那把神火就是我易大哥放的。”
“天降神火,烧得是真干净啊,烧得苍厥狗个个哭爹喊娘,他们没能从渔阳带出一粒米。”徐老虎夸张地深吸一口气:“那焦味甚至带着米花糖的香。”
易安轻描淡写一句带过的撤离,后面竟有这样的波澜壮阔,顾岁晴一遍又一遍去想,想他站在山顶,俯视那一片烈火,该是豪放疏阔的,让人心潮澎湃。
“他可有跟你提过我?”顾岁晴问。
“易大哥说,您是镖局东家,也是他的救命恩人。”壮汉语调恭敬起来。
“你易大哥这般神勇,凭他的功夫,可能离城?”
壮汉肯定道:“若只易大哥一人,能的。”
顾岁晴若有所思,朱唇轻启:“他既视我为救命恩人,你说,我现在要回这条命的话,他给不给?”
她身形娇小,眼神确是居高临下,披风艳色夺人,漫天阴雨没能使它黯淡半分,美人在伞下皮笑肉不笑,大雨嘈杂,冷气仿佛渗进了徐老虎的脖子。
徐老虎后颈吓出了倒竖寒毛,无端想起老妪口耳相传的那些无零头的鬼故事,腿脖子竟有些发软。
顾岁晴笑开了:“好了,逗你的。”
前面副统领给他们准备的落脚的地方,顾岁晴提起群裾,率先踩过水花,走了过去。
徐老虎挠了挠头,打着伞跟上,公主笑起来真好看啊,上一个他觉得笑起格外好看的,还是易大哥。
铁头不知道被易安忽悠到哪去了,易安一一人袖手站在檐下,看起来是在等她,很自然地接过徐老虎手里的伞。
伞倾在顾岁晴这边,顾岁晴仰头看易安,笑容被风吹散:“苍厥骑兵保守十五万,皇兄调走了御林军,南营禁卫也随驾走了,只留个刚提拔上来的副统领,”
易安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一丝波动:“这些人都会死。”
“皇兄不要上京,不要国土,也不要这些什么都不知道的新兵。”
“他们是圣人的弃子。”易安道:“天地无情。”
顾岁晴沉默好一会儿,才道:“刚才不是挺能说的嘛,我都不知道你这么能说,一套一套的。”
“只是一点嘴皮功夫,走江湖用得上。”易安肩膀湿透好大一块,他仿若未觉,大伞将顾岁晴罩得严丝合缝。
“当年问你想做什么,你说要习武,我给你请了镖局师傅。”顾岁晴道。
易安容貌过人,一生波折也源与此,他那时想法简单,只是想要保护自己,手刃那些怀有龌龊肮脏想法的人,顾岁晴也年岁小,不晓事。
“你若读书入仕,想必是另一番天地,倒是我耽误你了。”
易安笑笑:“人各有志,殿下宽心罢,这城中人以十万计,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们只能先顾眼前。”
他声音平和,顾岁晴在他眼里看到自己。
“你说得对,我们只能先顾眼前。”顾岁晴道:“博南街往东两里,江音阁旁边两个铺子,地下室里囤了好酒,你找副统领借些人手,把那搬了吧。”
“靖远候的产业?”
“无妨,他们现在也顾不上,总得先把你放出去的放圆上。”顾岁晴想了下,又乐起来:“肉我就不管了,你看着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