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姐不在,崔柔仪才得以和沈氏共乘一车,一路上忍不住暗暗看了沈氏好几眼,直到下车还不放心,宁可赔上自己也要紧紧扶着沈氏的胳膊,一步不落的跟着她。
沈氏正被崔柔仪粘得浑身不自在,又碍于外头人多不好显得母女生分不和,便推着她到崔岑面前,微嗔道:“平日你叽叽喳喳的话最多,这会儿你大哥就要进贡院去了,怎么倒哑声了?多少说两句,讨个口头吉利。”
“那就祝大哥一举登科。”今日贡院门前来往人多,崔柔仪着意收敛着性子,边说边揉着衣角,俨然是个不爱出门的腼腆小姑娘。
她想了想,又摇了摇崔岑的胳膊,一脸认真的嘱咐道:“大哥千万记得当心些,走路防跌,吃饭防噎,多注意脚下,别像老爹似的。”
崔岑一下就笑了,伸手拨了拨她鬓边的碎发,微微俯身调侃道:“金榜题名的话统共只说了一句,杂七杂八倒唠叨了不少,像个小老太太似的。”
崔培带伤出门特意端了把椅子来,正撇着腿歪坐着,还待再鼓励长子几句,听崔柔仪这么一说,马上哼哼起来:“嘿,这丫头!叫你说几句好话听听,你还扯上为父来,等着……”
“我看这丫头是个贴心的,千好万好也不如兄长万事无虞的好啊!”一道老妇人的声音从长街那头传来,如流水击石般清亮而有力,一扫四周的嘈杂,打断了崔培的话头。
崔家人齐齐回头,只见一辆青顶蓝帘的马车徐徐而来,原来是崔岑的外祖家到了。
张老夫人掀起车帘露出一脸明快的盛笑,慢条斯理的拢了拢耳边白发,远远的就道:“老身这把骨头是没甚用了,这阵子丁点风一吹便倒下起不来的,就不下去与侯爷夫人寒暄了。咱们都是久来久往的老亲家了,容我礼数不周,就在车上告个罪罢。”
崔培一见张老太太也兴动出来了,立刻挂在人高马大的崔巍身上勉强斜站起来,连连摆手道:“岳母大人说的是哪里话,二月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您快坐回车里安歇着,仔细漏了风进去。”
崔培无疑对他的第一任夫人是很满意的,出身清贵又知书达理,虽然年岁不保但为他生了个出息的好儿子,放在那一堆成日撩鸡斗狗的权贵子弟里简直是出淤泥而不染的一朵白莲。
自回京以来,每逢宴饮时那填山堆海的恭维艳羡吹得崔培都快飘起来了,就说当世的除了他们安阳侯府,哪个显爵人家还有子弟凭真本事考上了举人的?
像徐国公的长孙还算上进的,也一样读不来书,早早混军营去了,这辈子是没机会和笔杆子打交道了。
差些的比如长顺伯府陈家,净出败家的不肖子,还谈读书走仕途?说出来都滑稽至极。
崔培要是长了条尾巴,在那帮儿孙不力的权贵老爷们面前得翘到天上去。
是以崔培对张家十分敬重,在张老太太和小舅子张恩面前从不以位居侯爵而自傲。
他那么一个轴脾气的人,对寻常人等鲜有和颜悦色的时候,唯独对着张家人连说话都进退有度的客气个没完。
张恩大人一领着张凛过来,崔培就朗声大笑着撇下小女儿,推着崔岑转向张氏父子,周围几个送考的官宦人家一时都往这边涌,有一搭没一搭的攀谈起来。
隔着几层人墙,崔柔仪本想留心盯着大哥别被人绊了一跤,噩梦成真就白费心了,不成想在人群的缝隙中与一道微凉的眼神不期而遇了一下。
那是一双深邃又惑人的眼睛,长睫之下星辉熠熠,崔柔仪不用再顺着往下看看那人是何模样也知他必是便宜表哥张凛无疑了。
张凛今日格外内敛又衣着不显,清清冷冷的站在那里,原是在与姑父崔培说话,又不知怎的错目看了过来,目光与崔柔仪撞了个正着,随即温和有礼的朝崔柔仪笑了笑。
他们明面上是表兄妹,远远打个招呼也没什么,只是他那张仰月唇,不笑则薄凉,一笑又温柔不已,崔柔仪哪里招架得住,连忙对着口型讨好:“表哥定能金榜题名!”
其实她想的是,等张凛名挂杏榜,怕是提亲的人能把门槛踏破,有这么个名满京城的表哥在,她不愁在贵女堆里混不开了,只怕多的是人要和她套近乎,抱上大腿还不是轻轻松松?
崔柔仪越想越乐呵,渐渐移开了视线,呼出一口热气搓了搓手,又蹭到崔巍身后偷偷掩袖打个小哈欠。
这两天她浑似是自己要应考一样,是站也忧心,坐也不安,昨夜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晨间又早早的醒了,这时候困劲一上来便有些支不住。
崔柔仪正想悄悄在二哥崔巍的背上靠一会儿解解乏,不料张老太太忽然隔街招呼她:“那是崔家二丫头罢,你过来,来我车上避避风,没的把个娇花似的姑娘给吹坏了。”
崔柔仪一惊,下意识的先去看沈氏。
沈氏自进了崔家门以来,几乎没与张老太太打过交道,闻言也是一愣,顿了一下才慢慢舒展眉眼,盈盈笑道:“去罢。”
态度之宽柔,声音之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