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柔仪引着纪青君来至次间小坐,两个梳着鬏鬏头的小丫头忙不迭的打起门上的大红撒花毡帘,里头自有沈氏的大丫鬟蘅香调配人手伺候着茶水。
纪青君进了屋,第一眼看到的是摆在当中地上的铜胎狮头大炭盆,身着红袄儿青缎比甲的丫鬟正拿着双拐长钳,不住的往里添着上好的银丝炭。
就这么一件烧炭堆灰的家常用具,盆沿上都精细的錾刻着一溜儿祥云流月纹,来客若是不低头仔细看也就略了过去,偏生纪青君是个眼力极好的,不动声色的默默看了一回。
这屋里没有父母亲长在,崔柔仪就是最大的主子,便尽主人家的礼数要请纪青君上坐。
纪青君谨慎的打量了一下屋内陈设,见堂上正中摆了一对描金嵌玉的紫檀大椅,俱透雕着对雁团窠纹,观之丰满劲健,想是侯爷夫人日常所坐,便推脱着不愿上前。
再看下首左右两排黄花梨圈椅,古朴大方的圈背连着扶手一顺而下,圆婉有余威严不足,看起来才是晚辈该坐的地方。
最前面一对圈椅中间的方几上已经摆上了一个紫檀座白瓷狻猊小香炉,一股甘甜的土质香气随着袅袅烟轻烟弥漫开来,闻之使人神昏气闷一扫而光。
纪青君不知这点的是什么香,但进士出身的父亲教过她于细微之处知真章,光是看看这间偏厅的一应摆设便可知侯府现下是如何花团锦簇、烈火烹油了,真真富贵迷人眼。
纪青君挨着那摆了小香炉的方几落座,适才在那边忙着互相见礼不曾留心周遭,这会儿抬头便见对过的一架黑漆多宝阁错落有致的摆满了牙雕如意、玉石盆景等珍玩,比她过往十几年见过的都要多。
泼天富贵如画卷般摊开在眼前,她也不过才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一时默然许久。
崔柔仪想着两次见纪青君时她的打扮都是一派素净淡雅,便招来蘅香附在她耳边小说了两句。
蘅香立刻舍了那一整套的金錾团花高足茶碗,重新取来两个白玉素琢盖碗来沏了热茶奉上,又端来一个梅花攒心大果盒,里头满满登登的摆了五六样各色果点。
崔柔仪挑了一块新出炉的梅花香饼递给纪青君,笑容和煦道:“纪姐姐别拘谨,这是府里厨子从外头茶楼学来做的,只当尝个新奇罢。”
纪青君点点头,接过饼子刚要往嘴里塞,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用帕子小心的掩着嘴巴,小口小口的抿着吃起来。
崔柔仪看她这副把旧习惯硬生生拗过来的样子,对上她怯生生的眼神,不由得会心一笑,道:“我在母亲手底下时也是差不多这样子,行止都不由心了。”
崔柔仪转头冲几个丫鬟摆了摆手,蘅香立刻遣散了几个出去,独留蘅香和沉碧挨在门边低着头听使唤。
崔柔仪这才又道:“这里没旁人,姐姐可以自在些,不然一个小饼子怕是要吃一下午了。”说着挤了挤眼睛,笑起来两颊肉堆堆的。
纪青君顿时饼子也不吃了,拿下帕子露出一脸惊喜的微笑。
眼前的崔二姑娘与她想象中的侯门贵女大不一样,想象中的崔姑娘应该像侯夫人沈氏那样,端坐堂中不苟言笑,带着审视的态度把架子摆得高高的才对。
崔柔仪这一颦一笑,倒让纪青君嗅到了同道中人的气息,慢慢不再那么拘束,露出了几分洒脱的真性情,先提起了旧话:“上元夜有登徒子偷了我的钱袋子,我才一路追着他撞倒了妹妹,情急之下也没来得及好好道歉,妹妹勿怪。”
“哦,原来这样,那你可真够胆大的。”崔柔仪疑惑得解,拍了两下手笑起来,往嘴里丢了一粒炒得糯糯的栗子。
女人堆就是一个大羊圈,崔柔仪是披着羊皮的懒猫混在其中,从小见的都是千篇一律的温顺绵羊,被抽被咬都不吭一声,这忽然羊群里来了一只会拿角顶人的小山羊,真是令她大呼知己难得呀。
但京城可不是乡野小地,处处都讲究规矩体面,幸好纪姑娘她初来乍到,京城还没几个人认识她,不然只怕又是一番不娴不静的口诛笔伐。
纪青君当然听得懂弦外音,不自然的掩袖一笑,道:“母亲说我是山上野猴托生的,一盏茶的功夫也装不住,我也直后悔那日太横冲直撞了,还连累了妹妹摔了一跤,着实过意不去。”
她掩袖遮口的动作十分生疏,一看就是入了京城加紧学出来的,崔柔仪索性敞亮道:“咱们是彼此彼此罢了,我也是从边陲蛮荒之地刚来京城,正同姐姐一样一点一滴的慢慢学起来呢。”
笑就是笑,哭就是哭,崔柔仪其实也不怎么明白这要学什么学,要不是为了跟沈氏套近乎,她早就躲在父兄背后理都不理这些繁文缛节。
“我怎么能同妹妹一样,你爹…哦不,侯……哎呀,我爹如何和侯爷比得。”纪青君在乡下自由散漫惯了,说起客套话来一路磕绊。
崔柔仪想起刚才纪夫人那番数落,半开玩笑道:“爹或许不大一样,但娘在管教我们上还是挺相像的。”
“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