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妈妈顺着话头儿絮絮叨叨了半个时辰,劝人上进的好话说了一箩筐,崔柔仪罕见的一句也没反驳,末了向丫鬟问了时辰才道:“妈妈说得我都记下了,看这时辰要不先让她们摆饭罢,晚间再说也使得。”
其实,是她还有别的话要问,这个院子里也只有虞妈妈能知晓那些前尘往事。
“瞧老婆子我这啰嗦劲,这一个二个愣站着也不知道提醒一句,没的误了姑娘用膳。”虞妈妈赶紧起身,只消手往外一指,临丹便立刻会意出去传膳。
京城是物阜民丰的繁华之地,吃穿用度非边陲小城可比,按京城贵女们的排场,一顿寻常晚膳都需十来个丫鬟里外张罗,崔柔仪自也不例外。
漱白先前才在虞妈妈跟前吃了排头,这会儿到了摆晚膳的时候自不敢出头,领着一队小丫鬟捧着食盒鱼贯而入又鱼贯而出,留下几个手脚利索的专管饭后漱口净手,其余皆随她默默退去了抱厦,只待吩咐收拾碗筷时再来。
余下的几个大丫鬟听见了崔柔仪和虞妈妈方才要整顿香樨斋的一番话,都比平日里小心十倍不止,缩手缩脚的不敢言语。
崔柔仪见状便道:“妈妈的腿脚不便久站,自去用饭罢,不必在此伺候了。”
虞妈妈点头称是,临走前还不忘给几个大丫鬟紧一紧弦,道:“我去吃了饭就来,姑娘好不容易一心改好了,你们可别背着我再撺掇她,当心吃板子!”
说着双目眯了一眯,那厉害的眼色好似在丫鬟们的皮肉上生拧了一把,看得人浑身发紧,无人敢不应她。
繁紫和临丹一左一右的倚在十锦格子边上,仔细听着虞妈妈走远后才大大的出了一口气,摸着胸口小声叹道:“往日虞妈妈也不曾这么疾言厉色的,怕是以后日子要难过了。”
沉碧瞧她们那副劫后余生的样子,轻轻摇头笑了笑,从背后的黑漆百宝柜里取了一只玳瑁镶金里的莲纹碗来,又配上一副镶金乌木箸并一只玉柄小金匙,熟练的替崔柔仪布好碗筷。
临丹正要递一副布菜用的光溜溜的银筷子过去,沉碧还来不及接,就听崔柔仪幽幽叹道:“这又是京城的什么怪规矩?神仙吃饭也用不了这么些金子。”
繁紫在崔柔仪手边放下一只酱釉洒金小瓷碟儿,乐道:“夫人前儿去徐国公家赴宴,回来说现下京城里就时兴这一套呢,大约是为了省个灯火钱,亮堂得都不必点灯了。这碟子不晃眼,姑娘用这个罢。”
“母亲真是……唉,生怕咱们有一项儿跟不上人家。”崔柔仪捧起金碗掂了两下,涩然一笑。
天下大定刚满百年,世族勋贵这就奢靡成风了,可不是个好兆头。
但按理说,达官贵人们都闲到攀比碗筷镶金几两的地步了,朝堂上应是一片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平静安宁才是,怎么梦里崔家的时运那么曲折,像是风雨飘摇里身不由己的一叶扁舟似的。
只要一想起这个,崔柔仪真要愁得饭也吃不下了,盯着手里一只黄澄澄的金碗出神片刻,忽然没头没脑的丧气道:“这碗看着金灿灿的,其实命苦得很,只怕连带着用它的人也好不到哪儿去。何苦如此追捧,还带上眼睛受累。”
繁紫和临丹惊讶的互看了一眼,姑娘一向豁达,说说笑笑从不见半分落寞,今儿怎么没头没尾的伤春悲秋起来了?
沉碧心里虽也疑惑,但知道那两个不如漱白能言善道指望不上,只好自己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的接话道:“各府贵眷们如今非金不用呢,可不是为了显摆自家富贵么,姑娘与我们说说如何就命苦了?外头的升斗小民就是想用也用不起的。”
崔柔仪掰着手指头一一数道:“一个金碗要经采矿、冶炼、铸打成形,还得錾刻花纹,生生是剔骨削肉才换得这一副富贵无极的模样,不苦么?”
这就跟她似的,只想做个无忧无虑、摆在架子上发光的金碗来着,没成想富贵日子也不是白来的,先得似如今这般夹在缝里受着锻打刀刻,过起了担惊受怕的日子。
偶然想到这里,崔柔仪好像有些明白老天的用意了——噩梦里父兄的大祸小灾一个连着一个,她要像打造金碗那样一道坎儿一道坎儿的捱着化解了去,才能盛得下崔家泼天的富贵。
金子是越烧越亮的,只是不知道她这点半吊子本事能烧得到几时了。
崔柔仪对自己也没甚信心,就怕咸鱼费尽力气翻了个身还是咸鱼。
“姑娘既用不惯,那就换瓷碗罢,都是泥糊的,做起来才没金器那么麻烦。”繁紫心道这都什么跟什么呀,姑娘快别欺负她没读过几卷书,实在听不懂这高深的感慨了。
沉碧看着一桌子的餐食渐渐失了热气,忙附和道:“反正是在咱们院儿里关着门用膳,姑娘爱用什么碗都不要紧,不叫夫人知道就成了。我先给姑娘布菜罢,一会儿汤饭该凉了。”
说着先将崔柔仪最爱的五味杏酪鹅夹了一块放在小碟里,又揭了羊肚丝热锅的盖子拂了拂四溢的香气,好勾起她的食欲。
临丹不擅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