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明安居里出来,崔柔仪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蛋,一句话也没说就甩脱了兄长们,懵头懵脑的往自己的香樨斋而去,脚步飘飘浮浮的好似一缕游魂。
大哥崔岑放心不下要追去,崔巍眼疾手快的一把拦住,道:“放她快些回去也好,得亏三弟留在里头把母亲绊住了,不然定要提着她的耳朵唠叨不休。先让她避避罢,混过今日,明儿说不定母亲就忘了。”
崔岑想了想也是,适才在暖阁里头柔仪的确有些失态了,若这会儿沈氏逮住了她,少不得要说上她几句。
“罢了,刚哭了一回,再被训一顿又要掉眼泪了,可怜见的。”崔岑背着手摇摇头,叹息一声。
崔柔仪回了香樨斋,进门就蔫头耷脑的挨着堂屋门边儿上一张竹丝梅花凳坐下。
许是装满心事的身躯太过沉重的缘故,竹凳吱呀一声,刺得屋内的丫鬟们俱是一激灵,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沉碧放下手中活计急忙来扶,好声好气的劝道:“姑娘,这儿可坐不得,毡帘再厚实也难免漏风,没的冻着了您。来,咱们到里头去坐罢。”
盈丹不善言辞但手脚利落舍得卖力气,独个儿抬出了一张四平八稳的梨木镌花椅安放在东次间的梅花小几旁,又细心的铺上了绸缎作衬皮毛作面的貂鼠椅袱。
繁紫往椅上放了个新绣的坐垫,很有眼色的把几个二等丫鬟都赶回了下房去。
针线功夫最好的点蓝向来胆子小,瞅着气氛有些不便,就自请到下房去领着小丫鬟们做些缝补活儿,看管着她们不许淘气生事,一时屋里空了大半。
漱白性子爽利,脾气也急,边摆弄着茶壶茶碗,边侧过身去小声问道:“虞妈妈,姑娘这是?出去的时候分明还好好的。只听说是侯爷摔了,没听说咱们姑娘怎么了呀?”
虞妈妈和沉碧一左一右的把浑身软塌塌的崔柔仪好好安顿在大椅上,才得空答话:“许是吓着了罢,姑娘快喝口热茶暖暖。”说着塞了杯热气袅袅的姜茶过去。
崔柔仪木木的接了过来一饮而尽,热辣的姜味儿直冲脑门,身子暖了起来紧跟着脑袋也清醒了不少,勉力一笑道:“妈妈放心,不过是冷风吹得头脑昏昏的,这会儿已觉好些了。”
“姑娘就把心放肚里罢,苗御医都一把年纪了,不会忍心砸了自己的招牌的。”漱白说着又给崔柔仪添一回茶水,她口齿伶俐又会逗趣,沉碧等人纷纷给她让位。
“哦,你们都瞧见了?”崔柔仪小口啜着热茶,慢慢收拾好乱糟糟的心情,小脑袋里想着如何续上前事,好叫虞妈妈说些前尘往事给她听。
她想知道的有很多,关于母亲沈氏,关于素未谋面的姑母崔兰,以及即将来府寄住的夏表姐。
这样一把抓瞎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她迫切的想要打开一扇天窗,好让光亮能够透进来些,照亮她那不知深浅的前路。
“可不是,常管事跑得满头大汗,就是搬家进京都没见过他这样儿的。”漱白抬眉一笑,说得欢快。
素日不苟言笑的常逢霖今日跑得能趟起一溜儿的土烟,恨不得把那白眉银须的苗老御医扛在肩上走,怨不得几个胆大的丫鬟们偷偷去瞧了个稀奇。
虞妈妈听完眉心皱起了一个刀刻似的川字,不轻不重的提了一下漱白的小耳朵,骂道:“小蹄子,我半日不在你就出去乱逛了,要是叫御医看见了还当咱们府里多没规矩,放纵丫鬟偷瞧外客呢!”
“哎呦,您老轻点,饶我这回罢,我知错了。”漱白一时不防头,失了言,只好吃痛的讨饶。
崔柔仪有心放她一马,抛了个眼色过去,繁紫便走上来体贴的搀着虞妈妈,插科打诨的赔笑了几句,盈丹慢了半拍也奉上了一碗新沏的茶。
漱白三两下就摆好了一整套的青玉瓜楞壶并五个斗笠小碗,见缝插针的一闪身,穿过八角花罩溜去了堂屋,匆匆道:“快到摆晚膳的时候了,我替姑娘去厨房看着点儿。”
“姑娘离了你也饿不着,自个儿多收敛些才是正经!”虞妈妈自然晓得她们主仆狼狈为奸的小把戏,一时气结,缓了半天才拣起话头,转头对崔柔仪道:“她们就是打量着姑娘脾性好又护短,才这么猴儿似的有恃无恐!”
“以前在那山高皇帝远的边疆小城就算了,如今入了京姑娘可再不能纵着她们了。不然莫说我了,夫人就头一个饶不过的。”
“要是哪日在外人面前丢了体面,夫人可不像老婆子我这么好说话,由得姑娘帮她们糊弄过去,难不成姑娘想看着她们几个被赶到庄子里去做粗活?只怕在庄子里磨上个两天就从青葱变泥叶了。”
虞妈妈含着气,说得腮帮子一鼓一鼓的,还待再说几句厉害话吓一吓崔柔仪,不料崔柔仪一改常态,认真的点头道:“妈妈说的是,我在这一项儿上素来马虎应付,京城到底是与边陲小城大不一样的,香樨斋上下往后还要多靠您指点。”
虞妈妈好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还没怎么发力呢,对面的小妮子就低头服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