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刘恕与晋王站得极近,二人均着纁玄裘服,因无纹饰,我分辨不出区别,只看得出冠帽形制不同。
晋王的裘服很旧,色褪光黯,显然有些年份。刘恕的裘服很新,色亮光鲜,一看便是新裁。
晋王姒喜年过半百,发花白,形衰弛,脊梁骨却挺得正直,不见丝毫佝偻之态,卓然如云鹤,挺拔似苍松,瞧着竟不比刘恕矮几分。
刘恕的眸子像极了晋王,正如阿福的眸子像极了他。
晋王的眸眼狭长,内勾外翘,瞳仁漆黑,幽深难测,却不似刘恕那般洞察秋毫、凌厉慑人。他的目光柔润温和,身上全无杀伐之气,比起君王,他更像是一位慈悲而睿智的长老,通晓万物,包容一切。
父子二人站在一起,便如各自身上穿的裘服,一陈一新,一晦一明,一个像套着鞘的宝剑,一个像刚开锋的利刃。
这也许便是血脉的奇妙之处,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两人,却像同一个人,跨过时间维度,并肩而立。
君夫人陶氏与晋王同岁,是晋王的原配夫人,亦是姒禽夷的生母。除了大礼服袆衣的规制内饰物,这位王后身上没有一件额外的首饰。
晋王的妻妾与子女不多,有名分的妻妾只有四个:君夫人、夏侯夫人、陈美人、郑美人。子女总共五个,三子两女:嫡长子姒禽夷、次子姒仲禹、幼子姒未殊、章华公主、如意公主。
两位公主都已出阁,章华公主嫁去了周国,如意公主嫁给了梅郎。
公子殊不知因何今日并未到场,无缘一见。
站在晋王与君夫人身后的两人,一个是亲卫军首领高长阙,一个是常侍官朱砂。
高长阙根本不用费神辨识,单是看到他手中两人高的长枪——名列五大神兵的“霸下”,便可认出他来。
朱砂是内廷总管,众常侍之首。
常侍特指贴身伺候君王的宫人,人数一般不会超过十位。
刘恕的内侍官大吉祥原本便是晋王的常侍之一。
大良造郭延是郭辅的祖父,公爵世家郭家之家主,年逾六旬,老态龙钟,方才宣读诏书,额间便已见汗。
晋徽王在位时,他曾任太傅、御史,晋王即位后,拔擢为大良造。他是晋王的臣子,也是晋王的老师,德高望重,万人所仰。
至于其余文武官员,我纵然听闻过名姓,却是认不得人。
祭祀礼毕,晋王亲携刘恕同乘王辇,起驾回宫,一路之上,观礼百姓俯首跪拜,高呼“恭迎大王,大王福泽万世”、“恭迎太子,太子恩被千秋”,绵绵不绝,声势浩大。
还于宫中,众嫔妃、命妇、宫人、宫女等人依序参拜晋王、刘恕。
尔后,二人乘舆升羲和殿西厢,殿设牢馔。行罢同牢之礼,刘恕还至东宫,释朝服、着常服,册立礼成。
从今而后,便再无刘恕,只有姒仲禹。
姒仲禹换回常服,休憩片刻,便即前往羲和殿赴宴。此宴既为凯旋将士庆功,又为册立太子庆祝,自是隆重盛大。
我仍与姒仲禹的众侍从待在一处,立在他身后。
晋王亦换了常服,他的衣裳洗得发白,甚至打着几处补丁。君夫人穿上常服后,独钗独髻,无一首饰,如同寻常百姓家的老妇人。
我听李荃说过,晋王勤俭朴素,踏实务实,从不讲究虚节排场。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晋王节俭到了什么地步?宴上,一块肉从他筷子间滑下,不慎落地,他当即夹起,在清水里涮干净后,便吃了下去。
晋王目光扫过我时,问道:“仲禹,这位姑娘可是那位楚国贵客?”
姒仲禹道:“正是。”
晋王温言道:“远来是客,怎能教人站着?未免怠慢。大吉祥,赐座。”
大吉祥得令,即命人在姒仲禹的侧后方加了一张几案。我躬身拜道:“多谢大王。”拜谢过后,入席而坐。
歌舞喧腾时,我倾身过去,压低声音道:“恭喜呀,太子爷。”
朔州之后,我便再未去见他,他也不曾来见我,此刻倒是这些日子以来我们离得最近之时。
姒仲禹斜睨我一眼,淡淡地道:“坐端,飨燕。”言罢,他转身对旁边伺候的宫人吩咐了几句。
宫人立将他几上的蒸鱼、水果、糕点等物端了过来,道:“太子赏赐。”
我道了声“谢太子恩赐”,坐了回去,将几上的狗肉推开,再将蒸鱼、水果、糕点等物堆在面前,奉命大吃大喝。
宴间,晋王忽问:“仲禹,你母亲呢?”
姒仲禹回道:“关押在战俘营。”
晋王未作他想,即刻道:“快去接她来。”他眼里闪动着迫切之色:“今日是你册立之日,她是你的生母,理应在场同庆。”
姒仲禹略作思索,谨慎地道:“大王,此举恐怕不妥。”
晋王面色一沉,令道:“去接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