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至东宫,内侍通报,言道代王遣使求见,刘恕自去会见使臣。
我则带阿福至偏殿歇息,未过多时,大吉祥领着一位名唤“葳蕤”的宫人前来。
这葳蕤便是刘恕拨给我使唤的内侍,我问他名字中的“葳蕤”是哪两个字,他只说“奴婢不知”,我又问他“葳蕤”是谁取的,他言简意赅地回了“君夫人”三个字,我再问他为何取“葳蕤”二字,他想了一想,回道:“奴婢本家姓‘林’,君夫人说图个吉利,奴婢也不知是何意。”
才与葳蕤处了小半日,我便深感他做事细致周到,嘴讷手勤,对待我的态度谨慎而不拘束,不疏于情,不逾于礼,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显是调|教得极好。虽未谋面,然可以想见,晋国君夫人定是个玲珑心思的人。
阿福睡下后,我从主薄处调来这些时日落下的文书,又令人将今日书吏送来的文书搬至偏殿,一查文书,不由锁了眉头,陷入深思:粮部近来每日都有大项支出,以支出粮草的数量来推测,至少调动了上万兵马。晋国与代国关系未明,分城相峙,刘恕此时调遣上万兵马,去往何处?意欲何为?
存着疑虑,我将粮部文书扣着未批,欲待问明刘恕再行批示,便往德和殿走了一遭,方知他出宫去了。
至酉时间,我再往德和殿,刘恕虽回了宫,却在殿中与人议事。我立在殿外等候,因殿门敞着,里面说话的声音便起起伏伏地传入耳中。
殿中人原是在商议祭祀之事,四时之中,春秋二祭为重。眼下秋祭中迎秋、仲秋二祭临近,本按祖规行祭便可,但值晋军新破凉州、政权交替之际,祭祀之事,不免须仔细斟酌一番。
迎秋亦称中元、七月半,主祭鬼,宗庙与民间皆可行祭。今年晋军兴战事,军队少不得要行迎秋之祭,以慰亡灵。
但欲行迎秋之祭却有两大难处。
其一:梁王尚在,且未投降,梁国便算不得灭国,晋军在梁国都城祭奠晋军亡魂,难免引得梁人心生愤慨。
其二:假使晋国政权能得梁国诸贵支持,由刘恕代君王行宗庙祭,自可避免嫌隙,但依晋国之礼行祭,还是依梁国之礼行祭,又是一桩须好好商榷的两难之事。
华夏诸国,信仰各异,习俗有别。
譬如迎秋之祭,依晋国之礼,当祭白帝于西郊,沿水浮灯,以通阴司,指引亡灵。而依梁国之礼,却须昼夜焚木拜火,请三神正阳,以祛阴邪。
群臣为此争论不休,各自据理执辞,我竖着耳朵听了半晌,也未见他们争出什么名堂。
仲秋又称中秋、八月半,主祭月,乃是宗庙祭。
正所谓“天子春朝日、秋夕月”。仲秋之祭是天子为民祈福,君王向天上最圆满的明月,祈祷人间的平安、团圆、丰收。即便民间不得行祭,人们也会在这个美好的日子里,团聚一堂,摆上瓜果,折数枝桂花,饮酒赏月。
是以行仲秋之祭是笼络人心、安抚民众的大好机会,在此事上,倒是无人意见相左。
在我看来,祭祀之事着实枯燥乏味,先时跟着刘恕,旁听帐前会议,也不觉这般昏昏欲睡。天色将暮时,众人才退出殿外,侍卫入内通报了一声,刘恕即传我入殿。
行罢礼,我至主案一旁坐下,因站得久了,小腿胀痛,便盘膝而坐,坐下后顺手揉了揉膝盖。
刘恕睄了我一眼:“等得乏了?”
我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刘恕道:“日后来求见,不必如此,与李荃或方渐海说上一声,待孤得空,教他们差人去请你。”
如此一来,确然方便许多,我亦不推辞,道了声“好”。
说话时,大吉祥进殿问道:“公子,可要传膳?”
刘恕看向我,问:“用过膳了么?”我摇了摇头,他又看向大吉祥,挥了挥手,道:“传,多弄些新鲜果子来。”
不多时,内侍们呈来晚膳,刘恕当即举箸道:“边吃边说。”我与刘恕常同桌而食,受我影响,他渐也吃饭时与我闲聊,但吃饭时议论政事却是破天荒头一遭。似是怕我心存顾虑,他又道了句:“不妨事,在孤这儿,没那么多死规矩。”
我瞧他模样,便知一二,舀了一勺红枣炖金瓜到他碗里,打趣道:“堂堂公子爷,怎的饿成这样?定是又忙得没顾上,大吉祥难道没提醒你么?”
“怨不得大吉祥,晌午代王设宴相邀。”刘恕说着,将炖烂的金瓜捣碎,与饭拌匀。
我奇道:“代王既宴请款待,还能饿着你不成?”
刘恕自顾自低头吃饭,并未作答。
我转念一想,便猜出了大概。刘恕饮食并不挑剔,只不喜腥膻,尤不沾羊肉。在青云镇时,有一日店家煨了锅羊汤,以驱寒暖身,之后再用那口锅烧菜做饭,饶是饭菜里全无羊肉,他也只吃了一口,便吐了出来,不肯再吃,直至温衡换了口锅,另起炉灶,重新做了一桌饭菜,他才肯吃。
代国人素喜羊肉,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