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晓风残月,半墙凝霜。
澄阳公主自言自语地、将这段过往娓娓道来。我听了多少、又忘了多少,竟不自知,唯觉恍惚一梦。
次日,我正抱着阿福玩耍,忽地踩到了沼泽地中,陷入泥淖,愈沉愈深,鼻息不畅,挣扎而醒时,乍然见到刘恕的脸庞放大在面前。
见我醒了,他松开捏着我鼻子的手,抱臂立在床前,斜眼睨着我,哼了一声。
我从噩梦中缓过神来,擦了把额上的汗,揉了揉被捏疼的鼻子,恼道:“你想谋杀我么!”
“杀你焉用‘谋’?”刘恕挖苦了一句,又绷著脸,冷声道,“澄阳公主尚须静养,你赖在寿安宫不走,成何体统?”
我小声道:“公主挺喜欢阿福……还有我的,哪里就打扰了?”
刘恕对此嗤之以鼻,质问道:“孤若不来,你是不是便不打算回去了?”
我见他神色不豫,不敢接话,眼珠在身周转了一转,不见阿福,登时大惊,问道:“阿福呢?”
“澄阳公主抱她出去晒太阳了。”刘恕飞快地回答了我的问题,又将话茬儿兜了回来,不依不饶地道,“你可知错?”
我想了想,他是王子,我是平民,眼下他站着,我躺着,自是不妥,忙起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见过公子。”
刘恕在床边坐下,淡淡地扫了我一眼:“看来是不知错在何处。”
我低眉敛目,作出一副恭顺之态,道:“望公子明示。”我倒是要看看,我触犯了哪条律法,惹得他老人家特来兴师问罪。
刘恕道:“孤近日可准你不批文书了么?”
我心中一凛:近来呈递来的文书甚少,而我的心思又在阿福身上,是以数日来批阅文书之事皆是刘恕亲力亲为。前几日尚情有可原,但如今江皋归队,我在未作任何请示之下,擅离职守、消极怠工,确然失当。
我收敛心神,老老实实地道:“是我错了,请公子责罚,我绝无半句怨言。”
刘恕微微一怔,旋即目露嘉许之色:“孤还以为你要拿阿福作挡箭牌呢,看来是孤小瞧了你。”
我欿然道:“照料阿福之事是我亲口应下的,怎能拉出来挡箭?”
刘恕面色转晴,道:“照顾阿福不分日夜,十分辛苦,孤教大吉祥挑个伶俐的宫人,供你使唤。”
我闻言呆愣:近身侍奉君王的宫人,绝非寻常侍婢。因而,我从不私自使唤刘恕身边的内侍,先前实在忙得腾不出手时,也是好言好语地央大吉祥帮忙,由他指派人手。刘恕若派个内侍专门来伺候我,岂非公然将我抬到了主子的地位上,这委实于礼不合。
我正觉不妥,思量着是否要同他明说时,刘恕又道:“孤麾下三名参事,即日起暂归你调用。军中文书审理之事,由你统筹督办,与孤汇报。”
话至口边,又咽了回去。比起将参事直接拨给我调用,安排内侍来服侍,实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刘恕思虑何其缜密,他既如此说,我能想到的、想不到的,定早已想得通透明白,何须我来点明?一念及此,我顿时坦然,批阅文书之事我已做得得心应手,而今给我人手,教我指挥调度,想来也不难。
我略作思索,道:“是。”
“至于责罚……”刘恕眯起了眸子,“罚俸半月如何?”
我点了点头,他站起身,颀长的身躯倏然间墙壁似的堵在我面前,挡住了大半天光:“再加上……”他弓起手指,重重地在我额上弹了一下,我吃痛之下手抚额头,委屈地瞪着他:“这算什么?”
“你闷声不响地带走阿福,害孤父女饱尝骨肉分离之苦,不该打么?”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道:“不过两日两夜而已嘛!”
他双眸幽幽,锁在我眉心处,低声道:“岂不闻,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我在他迫人的目光注视下,呼吸一窒,心跳得极乱,强扯出一个笑来掩饰过去:“公子真是爱女成痴。”
刘恕低低一笑,我登时心慌意乱,手足无措,他的笑声更大了些,在胸膛间鼓荡着,听来绵长不绝。我忙道了句“我去拾掇拾掇”,便匆匆溜走。
回东宫的路上,刘恕与我说道三名参事的背景:此三人为李洙、陈再书、赵秋生;李洙是郭延举荐的士子,原是他的家臣、学生;陈再书是陈家旁系的血脉,算是陈家的人;赵秋生是地方举荐的孝廉名士,入朝已逾十载;一言以蔽之,皆非易与之人。
我问道:“公子可是教我选人?”如今晋军已攻破凉州,战事近于尾声,此时刘恕拨给我三名参事,意图岂止是批阅文书?
刘恕颔首道:“不错。”
我揣摩道:“公子可是想提拔陈再书?”
刘恕摇头道:“选堪用之人,不必考虑朝中关系。”
我叹了口气:“这三个人焉能服我?”
刘恕问道:“你怕?”